第一回
官道。正午。
鲜衣,怒马,尘土飞扬。
郭逸一脸无奈,他擦了擦额角汗渍,望望身上平白多出来的尘土,叹息着:这番赶路,纵然是天黑前能回私塾,也会被那帮学生们笑作泥先生了。
郭逸每月必然要从官道走一趟,去托尔镇中和纸阁添置些文房四宝,间或还会为寄住的学生们添些衣食用品。
只是这次,他那抱怨声还未散尽,马蹄声复又响起,由远而近。他还未来得及闪至一边,便听得一个熟悉的话音在耳畔响起:“先生,可是南郭居士郭逸?”
“……”郭逸脑中一片空白,一时间竟不知要如何答话。
南郭居士。
有多久,这个称呼未被人提起过?是三年还是五载?
已有,五年半了啊。
他微微叹了口气,点点头。待望见马上来人,却又立即面唇齐白的低下头,森然道:“将军,认错人了。”
说完,轻扯马缰转身便走。
那一骑停在原地,只有马儿动了几下前蹄,像是为马上主人的情绪所扰,有些不安。
郭逸从一队骑马将士中经过,有几个举起长枪想要拿住他的也被之前那马上主人喝止了:“……你们拦不住的,让他走吧。”
马儿散开绕在道旁,郭逸昂起头,跨下白马像是知晓主人的心意,轻嘶一声便一路飞奔,郭逸的唇抿得紧紧的,牙关也咬得唇间出了血,任座骑直奔镇中却恍若未觉。
官道上那队人仍站在原地,“将军,他……”一名亲随打马上前几步,小声的问了一句,却又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马上主人凝视着前方那渐行渐远的身影,良久才微喟:“将军?哈,他竟如你一般,叫我作将军了!还说我认错人!也罢,我大概,真是瞎了,真是认错人了……”
他昂首,挺胸,策马往前,大声喝道:“进城!寻个茶竂喂马!”
“进城!进城!”所有的士卒与那亲随一道大声叫着,跟在他的马后形成一列,尘土滚滚。
“先生,这次也要与前月一般的洛宣?”纸阁老板笑嘻嘻的,心下却有些奇怪:怎么这先生今日像是失魂一般,问几声才应一句。
他自然不敢说出来,只耐着性子等着。
他的儿女虽说住在镇子里头,可也都是慕名到先生的茅舍去住宿的几个学生之一,偶尔返家之时提及这先生,俱是赞不绝口,都说先生为人谦和,授学与其它夫子不同,却又易懂,就连平素里生活琐事,也都是照顾得井井有条,从未听说哪个同学在先生家会生病的。
这般高的评价,俱是来源于儿女,老板自然是对先生敬若神明了。
“噢。对对,与前月一般数量一般质量。”郭逸回过神,满脸歉意的笑着答应,“老板,今日偶遇些官兵,在下有些不解,适才怠慢了。老板莫怪。”
“哪里哪里,先生客气了。出神罢了,谁都会有这种时候。”老板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手上已将郭逸需要的东西装入布袋递了过去,还一片好心的将他由二楼送到楼下贩卖普通文书纸墨,还放着些大碗凉茶的柜台前:“先生再喝些凉茶罢,天好了。”
郭逸想想便应了,喝了一大碗荷叶浸过的凉茶,顺手抄了些普通的文书纸墨,特地又多给了两个铜板算作茶资,这才在老板满脸尴尬的笑意与推诿中出了门。
补了些基础类与普通诗画的书籍,又咬咬牙买了那套他垂涎已久的孤本字画,郭逸心满意足的牵着白马走进茶竂。
还未坐稳,小二便迎了上来:“哟,先生来了!瞧您这满身泥的,小的打些水给您洗把脸!”说着,就接过他手上马缰牵到后院去拴好,片刻间打了半盆井水过来,还不忘给郭逸绞了个凉手巾,双手捧着递上。
简直像是作官的待遇。
他自嘲着,谢过,接过,抹过脸,又洗了洗手,搓干净了手巾,双手还给小二:“有劳。”
“先生今儿吃些什么?”小二眼明手快,抢着把洗脸水倒了,又跑回来寒暄着,眼里毫不掩饰那份倾慕。
临桌的,赫然是那几个官兵,和之前被郭逸称为将军的男人。
说是男人,其实他只不过比普通的骑马少年多穿了件铠甲,眉目之间青涩俱在,最不过是军中生涯洗炼出的一副沉稳与年龄不太相符罢了。
此时,他正一手托着下巴,静静的看着郭逸的一举一动,青青的胡茬,满脸的灰土,和指间的尘垢都足以说明,他已有段时间没打理过自身了。
听得郭逸说出几个乡间野菜时蔬,和几个馒头时,他终是忍不住走了过去:“堂堂一代帝师,怎能吃得如此粗陋?先生,清减了不少,还是快些随肃恭回京面圣,好好的将养一番吧。”
“帝师?”茶竂里也有好几个人,其中不少是认识郭逸的,听得这武将打扮的男子如此称呼,不禁都轻声惊呼起来。
郭逸皱皱眉,低着头轻叹了口气:“将军,在下临行时已说得明白,您与皇上,又何必如此……强人所难?”
那自称肃恭的武将略作沉吟,便起身离座。
随着“唰!咣!”几声铠甲碰撞的脆响,那武将与其身后所有的官兵士卒已齐刷刷跪到了地上!
茶竂里一片寂静,无论是喝茶的聊天的,还是穿梭于桌凳之间的小二哥,统统楞了。
那武将目不斜视,像是周围并无旁人一般,直直望着郭逸低垂的双眼朗声道:“圣上有命,务必将太傅寻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