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知道那些正道大侠呀,都是些追逐名利之徒,跟那些个贪官污吏,也没什么区别。小老百姓,过一日算一日,喝酒喝酒。
……
各种嘈杂的话语落入云随风的耳中,他从未听过如此多有关自己的言论,更未曾想象这些几近恶毒的讥讽之辞,都是在说自己。云随风大约记得自己初离师门,胸怀一腔热血,击杀凶徒恶匪,捉拿盗贼宵小。他认为君子行侠仗义应有道,道不正,便无颜以侠义自居。
然而,他所谓的大道公理,他自以为的行侠仗义,在世人看来,原不过是个笑话。
他仿佛又听到了曲清商的笑声——你又凭什么用一句正邪黑白,便妄断旁人生死?
即便在世人眼里,他与他,也没有什么区别。
云随风仰头灌下一口冰冷的酒,无由的怒火顺着通身经络游走,聚集在握杯的指尖。粗陋的酒杯发出脆弱的响声,眼看就要碎为齑粉。怒火燃至顶点,却又忽地冷却下来,云随风轻轻地将酒杯放回桌上,提起酒壶,缓缓地斟满。
犯人明日问斩,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如今,一起攻打恶人谷的几大门派与朝廷军马皆已到达昆仑山下,与恶人的势力有过几次不大不小的冲突,却碍于谷口狭窄难入、机关密布,而始终未能攻入。神策军的大部分兵力都在那一头,再加上曲清商既已被擒,对云随风的搜查便主要放在了东面,连带着扶风郡内的搜查也松了许多,想来,一者是怕他回转纯阳宫求援,再者是没有人觉得他在逃离曲清商的控制之后,还会继续留在恶人谷的势力之内。
——云随风也觉得,自己大约是疯了。
二人的“约定”,原本只是权宜之计,对于曲清商这种恶贯满盈之人,云随风自谓无需讲什么江湖道义。然而那日在地牢之中,内有炸药、外有伏兵,若非对方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推出天井、又引爆了地下的炸药,让场面一时失控,他绝对不可能顺利逃脱。
彼时他身上还穿着一身神策军的铠甲,混杂在其他混乱的士兵当中逃出府外,心中居然有一丝愧疚。想当初两人制定计划的时候,曲清商曾说过全身而退的机会不过一成,末了却是将逃出生天的机会让给了自己——甚至,他还还回了那块玉牌。
对方这样做的理由,远远超出了“相互利用”的范畴,至于深究下去的真相,又是云随风不愿意去想的。然而炸塌整座地牢,也算得上是令陆玉入土为安——二人的约定,曲清商完成了自己的一半,于情于理,他都应该践诺。
云随风饮尽杯中最后一点残酒,将几枚铜板放在桌上,头也不回地出了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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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谁人知此心(下)
一八.谁人知此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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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正午,惨淡的愁云遮住日头,低飞鸣叫的燕子与沉闷的空气亦不能阻止人们出行的脚步,刑场周围人头攒动。自去年秋后,扶风郡已有相当一段时间不曾处决人犯,穷极无聊的居民们正巴望着些新鲜刺激的事儿。砍头正好就是这么趣味的一件事儿,人之将死,嘴脸各异,有痛哭流涕的、哀嚎喊冤的、魂不附体的,皆免不了人头落地的宿命。昔日达官贵人、狂徒恶霸,到头来终成残尸一具,伴着四溅的鲜血倒落尘埃,残忍而爽快。
这一日要处决的是威震江湖的魔头——“鸩羽公子”曲清商,其名头之响亮,即使是不涉江湖的平民百姓也都有耳闻。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杀人不计其数的鸩羽公子,终于也落得斩首示众的境地,人们翘首以盼,议论纷纷,都想一睹魔头的下场。
行刑的长官与刽子手都已就位,运囚的兵马才姗姗来迟,长长的队列中央是木栅栏围成的囚车,人犯蜷缩在囚车的角落,粗布囚衣上血迹淋漓,披散的黑发遮住半面脸颊,一动不动,像个死人一般。然而在栅栏之间、乱发之下,仍能隐隐窥到他削瘦的下巴,与半露的脖颈形成一道优美的弧度,皲裂的嘴唇沾着干涸的血,虚弱地翕动着,不过一瞥,竟也能看出几分楚楚的姿色。
“啧,大魔头原来是个sāo_huò。”不知谁起了个头,人群中爆发一阵哄笑。
“美人儿哩!我看比花馆的头牌也不差嘛!”
“怎么不让爷几个先品尝品尝?”
“应该留个全尸,吊起来!让大伙轮流尝!”
“小美人儿!跪下来伺候爷爷舒服了,就饶你不死!”
狎浪的声响此起彼伏,腐烂的菜叶和酸臭的残羹不断掷向囚车,曲清商倚在栏杆间,缓缓睁开眼。无意间与那双眼睛对视的围观众人皆感到浑身一冷——眼神狷狂中带着几分妩媚,虽是形容凄惨,乱发下半掩的神色却不见分毫狼狈之态,嘴角亦诡异地勾了起来。
曲清商忽然抬起右手,他的手臂很细,镣铐滑下去几寸,露出了带着陈年伤痕的手腕。他将手腕凑至唇边,开始啃噬自己的皮肉,新鲜的血液顺着手臂淌下,连嘴角也染了鲜血。旁侧的人看在眼里,纷纷不寒而栗——此人仿佛嗜血的恶魔,恐怕早已疯癫。
再转过一个路口便是刑场,就在队列转弯之时,变象陡生!
宏大的剑气凌空劈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