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似穹庐,大雪漫漫,笼盖四野八方。雪天的傍晚本就来得早,最后一抹天光就要在群山间浸没时,苍古的萨满战歌正响起在金人大帐前的篝火边。
火光撑起了小小的橘色的空间,好似在与苍天对抗。
西南的风雪,在北地而来的女真人、辽东人面前,并不是多么奇特的天色。许多年前,他们就生活在一年会有近半风雪的日子里,冒着严寒穿山过岭,在及膝的大雪中展开狩猎,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熟悉的经历。
自击败辽国之后,这样的经历才渐渐的少了。
得益于战争带来的红利,他们分得了温暖的房屋,建起新的宅院,家中雇请佣人,买了奴隶,冬日的时候可以靠着火炉而不再需要面对那严苛的大雪、与雪地之中同样饥饿凶狠的虎狼。
他们的孩子可以开始享受风雪中怡人与美丽的一面,在那火的前方,火焰衬托了他高大的身影,片刻,有人将羊拖上来。
挣扎的山羊被绑在柱子上,有人手持钢刀,在战歌之中,斩断了山羊的四肢,热血被放入碗里,端给篝火前的众人,宗翰端着碗将热血饮尽,其余人也都这样做了。
血腥气在人的身上翻腾。
“南方的雪,细得很。”宗翰缓缓地开了口,他环顾四周,“三十八年前,比今日烈十倍的大雪,辽国如今中天,我们许多人站在这样的大火边,商量要不要反辽,当时许多人还有些犹豫。我与阿骨打的想法,不谋而合。”
“那时的完颜部,可战之人,不过两千。而今回头看看,这三十八年来,你们的后方,已经是无数的帐篷,这两千人横跨天南海北,已经把天下,拿在手上了。”
众人的后方,军营逶迤蔓延,无数的火光在风雪中隐隐浮现。
完颜宗翰转身走了几步,又拿了一根木柴,扔进火堆里。他没有刻意表现说话中的气势,动作自然,反令得周围有了几分安静肃穆的气象。
“三十多年了啊,诸位当中的一些人,是当年的老弟兄,就算后来陆续加入的,也都是我大金的一部分。我大金,满万不可敌,是你们打出来的名头,你们一生也带着这名头往前走,引以为傲。高兴吧?”
宗翰英雄一世,平素霸气凛然,但实非亲切之人。此时话语虽平缓,但败战在前,自然无人以为他要夸赞大伙,一时间众皆沉默。宗翰望着火焰。
“以两千之数,反抗辽国那样的庞然之物,后来到数万人,掀翻了整个辽国。到今天想起来,都像是一场大梦,初时,不管是我还是阿骨打,都觉得自己形如蝼蚁——当年的辽国面前,女真就是个小蚂蚁,我们替辽人养鸟,辽人觉得我们是山里头的野人!阿骨打成首领去觐见天祚帝时,天祚帝说,你看来挺瘦的,跟其他头领不一样啊,那就给我跳个舞吧……”
“阿骨打不跳舞。”
宗翰一面说着,一面在后方的木桩上坐下了。他朝众人随意挥了挥手,示意坐下,但没有人坐。
“今上当时出来了,说陛下既然有意,我来给陛下表演吧。天祚帝本想要发作,但今上让人放了一头熊出来。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生生的,把熊打死了。这件事说来英雄,但我女真人还是天祚帝面前的蚂蚁,他当时没有发怒,可能觉得,这蚂蚁很有意思啊……后来辽人天使每年过来,还是会将我女真人肆意打骂,你能打死熊,他并不怕。”
“我从几岁到十几岁,年少好斗,但每次见了辽人天使,都要跪下磕头,部族中再厉害的勇士也要跪下磕头,没人觉得不应当。那些辽人天使虽然看来瘦弱,但衣装如画、趾高气扬,肯定跟我们不是同一类人。到我开始会想事情,我也觉得跪下是应当的,为什么?我父撒改第一次带我出山入城,当我看见那些兵甲整齐的辽人将士,当我知道富有万里的辽人江山时,我就觉得,跪下,很应该。”
“造反,不是觉得我女真天生就有夺取天下的命,只是因为日子过不下去了。两千人起兵时,阿骨打是犹豫的,我也很犹豫,但是就好像大雪封山时为了一口吃的,我们要到山里去捕熊猎虎。对着比熊虎在这里的诸位,每战必先,了不起啊。我后来才知道,辽人爱惜羽毛,也有贪生怕死之辈,南面武朝起来,他拿着半块木柴,扔进篝火里。
“你们以为,我今日召集诸位,是要跟你们说,雨水溪,打了一场败仗,但是不要气馁,要给你们打打士气,或者跟你们一起,说点讹里里的坏话……”
他沉默片刻:“不是的,让本王担心的是,你们没有怀抱天下的胸怀。”
……
“阿骨打离开之前,就曾经几次三番,与我说起过。”
篝火前方,宗翰的声音响起来:“我们能用两万人得天下,莫非也用两万人治天下吗?”
“先帝也好、今上也好,包括诸位敬重的谷神也好,这些年来殚精竭虑的,也就是这么一件事……在场诸位之中,有奚人、有渤海人、有契丹人、也有辽东的汉人,咱们一同作战过许多年,今日你们都是金人,为什么?今上对诸位,一视同仁,这天下,也是诸位的天下,不止是女真的天下。”
“女真的胸怀中有诸位,诸位就与女真共有天下;诸位心怀中有谁,谁就会成为诸位的天下!”
宗翰望着众人:“十余年前,我大金取了辽国,对契丹一视同仁,因此契丹的诸位成为我大金的一部分。当时,我等尚无余力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