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黑骏级的、窟窿眼子的积秸炕席上,一动不动。孩子都工作念书在外,只老婆子一人守在身边。老婆子本来心里很畅快的,前几天大儿子来信,说他在县里干得挺好,抽空还要回来看看母亲,还给她捎来一件衣服,就是不提父亲。老家伙都是脚上的泡自己走的,做娘的尽管苦些,总算有个盼头了。逛荡病倒了,她很着急,虽说平日只知道喝酒,不干正事,也没做啥坏事,起码还支起一个家门的牌位,也快六十的人了,她没有别的办法,就去厨房把面袋子底下还剩着的一点面粉抖出来,去邻家要了几棵小白菜做了一碗疙瘩汤端到逛荡面前。逛荡摇摇头,红头胀脸的只吵着要酒,让她去谁家给借点酒来喝喝就好了。她偏不去借,一是村子里都给他闹腾够了,一提他都故着牙摆手,谁和他办事?一提酒更让人笑掉大牙;再说他让酒害得还不够么,人都没个人样了,说不定哪天路死路埋,怕是喘口气都能点出火苗来,还能借给他酒,恨还恨不过来呢。村里人要不是看着孩子将来还能有点用场,早把他清出于村了。两口子相恃两天多时间,不相上下。他要酒,她不去借;她买药,他摇头不吃。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喊他:“逛荡在家么,喝酒去呀?”
逛荡呼地从炕上爬起来,抖着双手,从破窗d里向外边张望。老婆子也凑到了门口去瞧,竟是玉臣。一个土头土脑的屯二迷糊还穿套西服,腆着肚子,像个癫输螺。现在的人,有两个钱就烧得不知道姓啥,不知道咋抖擞好了,也真是的!
逛荡看一看王巨,摇摇头,“你蒙人,上次还说发了财请我,都那个发的大门口流油了,也没请我……”
“谁撒谎是这么大个儿的!”王臣说着从背后拿出一瓶酒来,在空中晃动。
逛荡翻过身滚下炕来,老婆子抓一把也没抓住,栽栽歪歪就跟王臣走了。
在“夜来春”的雅间桌上,很快摆了一桌子好菜,什么宽粉炖花莲,爆炒鱼肚,西湖莲子羹。葱烧海螺……都是逛荡一次也没吃过的,的桌子上也很少看见。酒更是好酒,什么“红高粱”、“二锅头”根本没往桌子上摆,“塞外茅台”、“尖庄大曲”、“宁城老窖”、‘“双沟大曲”、没一个是重样的,后来还搬上一瓶茅台,让每个人尝了一杯,剩下的归逛荡一人享用。人也是怪。要说有病连炕都爬不起来,更别说吃饭了,心清一好,又吃又喝,头不疼了,身上也好受了,病也没了,你说怪不。喝着吃着。吃着喝着,桌子上的人都对他再三吹棒,逛荡一高兴。竟吟出一首三字绝来:村骗乡,乡骗县,一直骗到国务院;国务院,没法办,一瞪眼,地乱颤,愿意咋办就咋办!王臣带头叫好。其余的人还热烈鼓掌,好像从来也没听说过似的,其实都是他们说过千八百遍的玩艺,狂荡说那两句嗑是只鳞片爪而已。
又喝有半个小时光景,王臣看看差不多了,就清了清嗓子,脸几乎凑到逛荡下巴跟前才说:“想请大哥办点闲事,不知大哥愿不愿意?”
逛荡头也不抬,一仰脖子又喝个满酒:“只要我能办的,那个——没得说了!”自己也感到奇怪。这把年纪了,还有找他办事的?
王臣见逛荡仍只顾喝酒,干脆竹筒倒豆子,直来直去吧,“我有一个外甥姑爷,因偷点东西,给关在局子里,现已疏通得差不多了,只要你进去说是……”他瞧瞧逛荡并无异常反应,干脆把包袱全抖出来吧,“你就说是你干的,那边是抓错人了,顶多待个十天半月的,回来好酒好菜,你自己随便点!”接着掏出一百元钱,塞进逛荡手里。
逛荡一口应承,“那个,没得说的!”忽然又问:“打不打人呢?”他可能又想起了那次派出所那年轻干警对他的帮助。
王臣拍着胸脯保证:“谁动你一根汗毛,找我王臣试问!”
逛荡脑袋一晃:“那个我去定了!”忽然又问:“不管酒么?”
“白酒管够!”王臣也有些疑惑,逛荡平日糊糊涂涂,从不想事,今天却犹犹豫豫,磨磨叽叽,像有啥预兆似的。
一切都像王臣说的那样,当天下午,逛荡就在王臣的带领下,很顺利地进了局子,一个干警还点点头对他笑了笑,一点也没有要打人的样子。
四个月后的一天下午,逛荡重新出现在于村的街道上。这次他变化很大,见人先立正,弓腰,也不乱说乱动,衣服立立整整,也没有油渍,只是颜色,和村里人穿的都不相同,和他过去穿的也不相同;尤其头发,从未剪得这样整齐,齐到摸到头发就同时摸到了光光的头皮;脸色也与过去不同,近六十岁的人了,脸上像涂满了洁白的雪花膏一样,看不到一点血色,身上也像故意纹身了似的,横一条道子竖一条道子,间或还印有红色的花朵,并衬有青色的绿叶。整个人就像个领导,直直地站着,轻易不发一言。突然他发现了王臣,就疯子似地扑上去,抓住他的衣领久久不放,“真不讲究,那个,真不讲究,还有酒有r……”他说不下去,就摇着脑袋一滴滴的掉下眼泪。硬往他怀里塞了两瓶“红高粱”,外加一张嘎嘎响的十元钱票子,再三表示:“啥也别说了,大哥,我也没想到啊,都让人骗了,再有啥事你就找我好了!”
逛荡恋恋不舍地看着王巨,走出很远,说了一句:“人活到这个份上,可也行了。”
第六章 纪检委副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