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雪袖轻轻合了眼,眼角早已经干涸了,这女子进来的瞬间,她便认出了这个背影……她曾经费尽心力的一个身段、一个身段的教会她怎样做起来更好看、更动人。
再见到故人……竟是此情此景!
那边的问话还在继续,而商雪袖已经逐渐的立直了身躯,不再依靠在连泽虞的身上——在他的手臂变得更僵硬,气息更沉重之前。
商雪袖嘴角露出了不在意的笑意,听着小玉桃和萧太后一答一问。
“对班主是极好的,送了很多东西……班主有时候自己去郡守府……奴婢不晓得有什么事。”
萧太后瞥了一眼皇帝,又道:“听闻商班主离开云水前唱过一出戏?”
“是唱过。”小玉桃不安的挪了一下身子,咬了咬嘴唇,还是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本子递了上去。
“双珠玉?”
萧太后再一次向皇帝看去,又轻轻扫过展奇峰,笑道:“听闻南郡的那对‘宝贝’便是以明珠、明玉为名?没得玷污了珠玉的名字……”她便翻开了来,粗粗的看了几眼。
南郡邝家的隐秘,若想要打听,总能听到些蛛丝马迹。
萧太后嘴角的讥诮之意越发明显:“商班主竟然为这样儿的人写戏。”
她不再看,而是将那戏本子丢到了连泽虞的脚下,道:“皇帝应该好好看看这戏本子。听说看了这场戏的人无不觉得其情感天动地——尤其是兄妹之情、夫妻之义……若我说的不错,嬉妃那会正应该好好将养身子吧?”
最后一句,却是问小玉桃的了。
小玉桃道:“这……奴婢不知,只是商班主那几日脸色确实不好。这戏本子是班主连续熬了几夜赶出来的,又没命的督着全班的人排了半个月,这才演了一场。戏虽然好,可是商班主后来也没拿出来演过……”
萧太后击掌道:“嬉妃真可算是重情重义之人,不枉邝郡守对你好了一回。”
商雪袖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心中一片冰冷。
不是因为小玉桃,也并非因为一直在旁边沉默的展奇峰。
身后之人在萧太后问话的时候,已经默默的翻开了那本薄薄的戏本子,她能听到那本子被他紧紧握在手中,进而捏成一团的声音。
从萧太后问起那些问题时起,难道他不是也在将信将疑的希望她做个回答?
难道他不是在无声的等待她把在南郡的事情一一说个明白?
可她能回答什么?
她当时身在局中,谁又能替她说明白?
商雪袖听见自己的声音答道:“无论在南郡还是西都,我心中坦荡,事无不可对人言。太后不信,我也无话可说。”
萧太后走到椅子那里,再转身坐下,发间垂下珍珠步摇闪过了一溜儿寒光,她垂了目,语气闲适了起来,道:“皇上可还有话要问?”
连泽虞的声音从商雪袖的身后响起:“你……你不顾及自己的身子,却为了他写戏、排戏、演戏……你……”
说到这里,他将即将满溢出的痛苦狠狠的压了下去,而商雪袖心中却痛楚遽起!
他竟然问出来了……他不信……
商雪袖并没有回头看连泽虞,她只是笑了起来,一直笑到眼泪都迸了出来,才一字一句道:“是……我若不演,便过不去心中那道坎。”
那戏本子瞬间便被用力摔落在商雪袖的身前,散落成已经皱褶的页片。
连泽虞起了身,走到了商雪袖面前,怒道:“过不去?过不去什么?莫不是如你戏中所演,想要易嫁?”
商雪袖遽然抬头!
连泽虞觉得这一瞬间,她眼睛极亮,可慢慢的,那眼中的火苗便黯淡下去,最终熄灭。
商雪袖不再看他,而是极恭敬的弯腰跪伏在地上,道:“臣妾无可辩驳,请皇上赐死。”
萧太后这一刻心中大快!
“来人。”她迫不及待的喊道。
外面的太监便躬身进来,还没等到太后发话,皇上便已经语气冰冷的道:“滚出去。”
连泽虞看着仍旧跪伏在地上的商雪袖,电光火石间耳边便想起了那一夜商雪袖说的话。
“你看那袖子,洁白如雪,每次上戏,我都要先看袖子,若有污垢,我宁肯不穿。”
“你知道么,戏服所用的布料,一般用丝缎做成,不能下水。那袖子,一旦染污,便再不能用了。”
“我只希望,阿虞,你不要觉得我轻浮。”
一阵阵的揪心的疼痛似乎蔓延了四肢百骸,就在方才,她还向他伸出手道:“阿虞,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