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莫生事。利威尔垂眸心中暗语。再度抬头,那公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幕之中。
他站在廊下望着院内落雪纷纷沉默良久,终于踏出步子踩入厚雪之中横跨院落离开。
头顶上天暗如火光焚噬后的坟场,呈现出一片片不规则的灰色,白雪从高空悠然飘落,色彩洁净异常,令人恍惚为何是从那污浊的天空上坠落而下。
那无法抹去的肮脏不洁,却又去了何处?
【直至风花凌乱的杀夜】
后夜交班,利威尔拖着有些僵硬的双腿走向后院武士的居所。深夜中的雪又大了几分,武士们的小腿一下几乎全部埋在雪里,白日里在裤子上再缠绕一层又一层的绑腿,套上夹绒的长皮靴,即便如此依然冷的挪不开步子。
深冬里的人休息的时间越发的早,此刻整个王府之中已经一片幽寂,寒风吹过挤压着厚雪的枯木树梢,扑簌簌的纷落一地雪粉,僵硬的枝干吱吱嘎嘎作响。门廊下的冰凌长长的垂下来,贴着利威尔的面颊,他伸出手掰下一块放进嘴里,感受到一股寒气直冲脑门,瞬间驱散了那些盘旋不去的困倦。
利威尔走到厨房烧了一桶热水,放在院子里,寒冬落雪天他站在院子里脱掉上衣解开佩刀,用粗糙的毛巾沾着热水擦身,热气在寒冷的夜幕中蒸腾,他的皮肤的温度在冷热之间不停转换,鲜明的刺激令人睡意全无。
擦洗完身体利威尔抬头看向天空,雪下得很慢,雪片却大而密集,像是那些侍女在曝晒绒被时抖落出来的羽毛,悄无声息的从空中落下,轻飘飘的落在水面上,晃晃悠悠的顺水而去。
利威尔看到雪花落进盛放着热水的桶里,它们还没有完全落下就被热气融化了,作一场细小的雨落进桶里,融进热水里,寒冷的温度消失了,他感受不到一丝属于冬的味道。
他突然想起白日里他看到那小院匾额上的名字,夏雵,那真是个虚伪的名字。
夏日只有雨,不会有雪。
利威尔收回思绪,穿上里衣,将毛巾挂在脖子上,提起水桶准备将水倒掉,当他抬起头的那一刻,他的手指猛地颤抖了一下,水桶激烈的晃动,一些水洒在了地面上,融化了积雪露出漆黑的土地。
门口站着一个鬼魅般的雪白的影子,削瘦修长,没有面容,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利威尔也不知道。
他自负除非是郡王那样的高手才能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周围不被他发现,但是这个夜里,一个没有任何武力的人静静地站在他院子的门前看着他,或许他只是刚来,或许他来了很久,但是他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他是一个此刻,那么此刻他一定已经躺在了雪地里。
定下心神,利威尔慢慢放下了水桶。
“公子深夜前来,有何贵干?”
穿着素白的纱衣,披着银白的狐裘,带着雪白的斗笠的琴师静静地站在院门口,他的身上有些积雪,那雪的颜色和他全身的颜色一样,几乎无法辨别出来。
他不回答,利威尔也不动,二人静静地在黑夜的雪中相对而立,利威尔看着他,可是他不知道看在何处。
“统领是北地人。”许久之后,琴师清冷的像冬夜落雪一样的声音轻轻响起。
利威尔的眉头微微皱起,但随即又平淡的舒展开来。
“公子知晓了。”
“北地荒寒,北地武士为凝练身体精神,常在雪中修行。”琴师慢慢地说。他的声音平淡无波,不论何时音调始终平平,不管是疑问还是其他的语气,都只有相同的幅度。
利威尔不语,只当默认。
琴师又说:“可统领畏寒。”
利威尔冷冷的抬眼看着他。
琴师这次却不再继续,他的视线从斗笠垂落的白纱之后在利威尔身上转了一圈,极其淡漠的一瞥,而后转身,如同来时那般悄无声息的走开。
利威尔胸口一滞,声音带了些尖锐的冷意。
“冬夜深寒,郡王府亦是不同于公子的小楼,晚间还是不要这般轻率地离开院落为好。”
琴师的离开的身影微微一顿,几乎不见起伏的颔首。
“多谢统领提醒。”漫不经心地语调回应了,而后鬼魅般的飘然而去。
利威尔站在原地只觉胸口像是贴在炭火上被炙烤一般的灼痛,他深吸了一口冷气,强压下那种令人烦躁的感觉,左手提起水桶将早已冷却的水倒在了院子角落的枫树下。
雪融成冰,黑色的土地在白雪的围绕下分外眨眼,利威尔心下躁乱不堪,一脚踢起一堆雪盖在了那片黑土上。
【直至百花杀落的荒荫】
第二日,郡王设宴款待宾客,美名其曰“赏花”,不过众人都知晓郡王本性,对于这说法也不过是暧昧一笑。
利威尔站在大门口看着侍从搬着东西忙进忙出,百无聊赖扫视庭院,昨夜的雪已经被清扫干净,假山池塘,流水轻慢,竹筒水引敲击石块哐啷作响,在一片嘈杂之中显得格外孤寂。
长廊尽头悠然缓步行来一个身影,金发锦衣,贵气逼人。从旁侍从纷纷驻足颔首行礼,恭称一声“公子”,莫名让利威尔想起那后院的琴师似乎也被人称作“公子”。世家公子和卑贱优伶同用一样称呼,可笑至极。
“统领想到了何事,似乎颇为开心。”金发公子绕开忙碌的仆从走到利威尔身旁,看着他抿唇浅浅一笑。
“公子。”利威尔站直身体恭恭敬敬地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