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烟岚本该待字闺中,却扮作男儿,和庄少功在院子里对饮。此时她揭开面纱,庄少功心神俱震,自知有违“男女不杂坐不亲授”之礼,不打自招地问道:“是你?”
“不错,是我,”夜烟岚面上一红,明知此乃权宜之计,却还是有些羞赧,“庄公子,当初我说过,我这个人,撒谎,还是要眨眼睛的,你不会责怪我罢?”
她这番话,一语双关,既指女扮男装之事,也指捏造彼此情投意合之事。
庄少功只恨自己失察:“是在下昏昧,有眼不识荆山玉,轻慢了夜姑娘。”
夜盟主沉着脸,旁观两人的神态,心中一动——
无名为锦衣人治病,开出的价码,便是要夜烟岚嫁给庄少功。
他认为,报答养育之恩,无不可。锦衣人却不肯以此保全自己的性命,称缘分乃天定,非旁人可以左右。他本来坚信锦衣人的判断,此刻见庄少功非但不责怪自家女儿,反倒言语之中尽是体贴之意,不由得又认可了无名的主张。
知子莫若父,他这女儿娇纵惯了,肯扮作男子去试探对方,那便是一见倾心。
想到此处,夜盟主叹了口气,行至庄少功身前,凝目看了他片刻,转头将夜烟岚唤来,厉声道:“你既然自毁名节,执意要拖累庄公子,那么不论庄公子意下如何,你都不能怨他。我们夜家人,一向独来独往,独生独死。即便陷入情网,也是拿得起放得下,苦乐自当。生于斯世,没有人亏欠你,也由不得你任性,你可明白?”
夜烟岚听闻此言,不知触动了哪根心弦,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夜盟主这才向庄少功道:“小女娇生惯养,素来口无遮拦。之前冒犯庄公子的一番话,未必属实。庄公子若是心有所属,不愿娶小女为妻,夜某决不会强人所难。”
庄少功耳根涨红,正打算据实以告,他有断袖之癖,不敢有不端之举。
可如此一来,此事定会传为笑谈,有损夜家千金的名节。
情急之下,望向无名,无名却是一副袖手旁观的姿态。他无计可施,只好拱手道:“夜盟主言重了……令嫒出自名门,蕙质兰心,在下岂无向往之意?只不过,朝廷下令围剿乾坤盟,盟主仓促招婿,令嫒戴孝下嫁,是不得已而为之……有道是,趁人之危,非仁也。此时在下应允婚事,与趁火打劫,有何异?在下若是这般的人品,不但愧对夜盟主的盛情,只怕美玉埋沙,彩凤随鸦,也使得令嫒终身之仰,失在一朝。”
夜烟岚听得一怔,庄少功与她不过是一面之交,竟能体察她大仇未报、戴孝不愿出嫁的心境。不觉心中一暖,渐渐止住泪,感激地望着庄少功。
庄少功也抬头回顾,以示自己领悟了她的用意,眼中大有安抚之意。
“说得这般好听,”白轻卿插嘴道,“谁不知,我大世伯现下是朝廷钦犯,嫁女如同托孤,是不得已?阁下不愿娶岚妹,无非想明哲保身,不愿得罪朝廷。”
庄少功心中有了计较,正冥思解决之道,无暇理会白轻卿。
“白贤侄所言极是,”夜盟主极少与庄少功这等读书人打交道,本打算激他一激。此刻听他引经据典,洋洋洒洒,说出一番深明大义的话来,料想他自有考量,顺势问道,“夜某择婿,乃是不情之请,想托人照看小女,小女对庄公子有意,庄公子却不愿趁人之危。依庄公子之见,应当如何?”
“这……夜姑娘若不嫌,”庄少功略略思索,看向夜烟岚,软语商量道,“可愿与庄某结为兄妹?他日落难,行走江湖,彼此照料,庄某决不越礼。待安定之后,夜姑娘有意中人,庄某定尽兄长之责,代为筹礼。到那时,夜姑娘看清了庄某为人,若仍愿下嫁,那,那便是庄某三生之幸,莫敢不从。”
夜烟岚知晓,庄少功喜欢男子,说出三生之幸、莫敢不从这等违心话来,只怕是勉强得很了,且苦中作乐,破涕为笑:“我还怕你从了我么?”
庄少功松了口气,因彼此守着一个小秘密,不禁也露出些笑模样。
他二人相视而笑,在旁人看来,正是心有灵犀,眉目传情,好不般配。
连夜盟主也深受感染,只道庄少主谈吐儒雅,既注重礼法又不畏权势,还讲江湖道义,是难得一见的佳婿,越看越合心意,索性由他二人结义,再缓图之。
这比武招亲,到头来,竟成就了一对义兄妹,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其余参加招亲的青年才俊,识趣地近前贺喜,一面卖力夸赞庄少功,一面偷窥无名的脸色,想通过恭维这位庄家少主,在病劫的眼底讨个顺水人情。
庄少功也知晓,比武能无疾而终,除了夜盟主的威望足以服众,还因自家有个病恹恹的小煞星坐镇。来金陵这些时日,他是看出来了,无名不出手,就能让山贼自毙,一出手,便能让神调门易主,在武林中有何等威慑力,他身为少家主怕是无缘领会了。
庄少功于热闹之中,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向无名,一望便生出这许多感慨。
这少年郎,生来是云霄上的资质,奈何命途多舛,常年忍受病征折磨,又经过世情的锤炼,已练得孤高自许,目下无尘,不知什么样的人,才能收服他,让他心动?
无名正传音入密,与白轻卿谈四妹无颜,唬得白轻卿汗如雨下,敢怒不敢言。此时见庄少功望来,他不动声色地收了内息,低头抿了口茶,漱去唇齿间的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