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垂下目光,盯着玉杯:“我没你想得那般聪明。这杯酒,对我而言,喝不喝无二致。对你而言,我却一定要喝,才对得起你所谓的同门情谊。”
无敌只觉可笑:“怎的,你连人都不愿做,眼中还有同门情谊?”
无名伸指摩挲桌前的玉杯杯沿,揩下些微不可察的粉末,不答只道:“你放心,你方才饮的那一杯酒,并未下千欢断绝散,有毒的,是我面前这只玉杯。”
说罢,他看向立在一旁的绿腰,绿腰见他说破,骇然变色,几欲夺门而逃。
无敌听得冷哼一声,就知道无名没这般好骗,燕寻那骚老狐太看轻病劫的本事了。
无名凝视着无敌,倏忽扬起唇角,露出近乎温和的微笑,轻声道:“无敌,我一直未能告诉你,我不愿为人,并非厌离人世。是命,让我只能做一件兵器,做孤魂野鬼。倘若有来世,生而为人,我也想如你一般敢爱敢恨,不受束缚。我把你,当作另一个能堂堂正正做人的‘我’看待。倘若我中了此毒,能解你心头之恨……”
无敌万没料到,无名能说出这番话,有些愣神地看他擢起了玉杯。
无名又轻描淡写地续道:“那么,为你,为我,为了你我的情谊,我中一回千欢断绝散,也无妨。饮尽之后,你我二人,桥归桥,路归路,是生是死,命不相关,情不相干。”
说罢蹙眉,右手一抬,杯已送至唇畔,便要纵酒入喉。
无敌脑袋一热,几步冲过去,一把夺过无名手中的玉杯:“大哥,你既然把我当兄弟,为何一定要赶我走?夜盟主的姘头不是我害死的!”
“你不服管教,我留不得你。”
“谁说我不服管教?”
无敌难以措辞,不知为何,心头一阵阵作痛,什么自尊面子全顾不得了,哑声喝道:“我听你的话,你让我去死,我就去死!行了吗?”
无名缄默不言,只是静静地看着无敌。
无敌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看:“大哥,你还不明白?我不是为庄家卖命,我是为你卖命。我和无心他们一样把你当亲大哥敬重,我,比他们,还要敬重你。但他们瞧不起我,说我巴结你,我才和你作对。你要护着少主,我替你护着他,你要和朝廷作对,我……”
“你走罢。”无名无动于衷地打断。
“说到底,你就是不信我!你凭什么不信我?”
“时候不早了,你赶快动身。”
无敌目光一黯:“大哥,假若,我跪下来求你,你会不会原谅我,让我留下来?”
“不会。”无名面无表情地道。
无敌深吸一口凉气:“我知道,大哥你动用了天人五衰心法,时日无多,打算把这条命交代在金陵,我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你何必逼我走?”
无名冷冷道:“我再说一遍,你我二人,命不相关,情不相干。”
“大哥,你真是不懂我,我一无所有,别无所求,只求能死在你身边。我不想孤零零地活下去,要么一块活,要么一块死,不然,我举目无亲,和行尸走肉有何分别?”
两人旁若无人地谈论着生死相许,无名扫了一眼躲在门边谛听的绿腰少女,冷不丁地笑了一声,转向无敌,难得有些探究:“怎么,没了我,你就活不了?”
“这世上,除了你这王八,没人知道我姓甚名谁!”无敌心绪激动,浑然不觉难为情。
无名慢条斯理地道:“无敌,你生在贺兰山,一半蒙古血统,一半汉人血统。你的蒙古名,叫阿都沁,意为牧马之人。汉名,姓马,单名一个骁字,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大可告知你将来的娇妻,当然,也可以告知榻上那位姓白的姑娘。”
无敌气得说不出话,发觉手中有一杯毒酒,便当着无名的面,举杯一饮而尽。
掺了药的兰陵美酒,辛辣回甜,滋味竟是很好。
饮罢,他恶狠狠地瞪着无名,把玉杯掷个粉碎,以示决心。
无名略一摇头,似笑非笑:“酒里有千欢断绝散,我不是神仙,救不了你了。”
“我就是要死。”无敌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道。
无名换了一副郎中的口吻,好整以暇地叮嘱:“死?不会。只要你不动用内功,就无大碍。若动用内功,必须与男子欢好。话说在前面,这是你咎由自取,我是不会舍身与你欢好的。”
无敌几乎要吐出血来:“……你,死王八,滚!既然命不相关,我不要你管!”
无名点点头:“其实我说这么多,就是为了逼你喝下这杯酒,废了你的武功。无敌,你果然很蠢,有野心和我争五劫老大的交椅,却又相信什么同门情谊,好自为之。”
说罢,当真撇下无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厢房。
无名回到乾坤盟,已是二更时分。前朝奉天殿已改成了灵堂,堂外一大群和尚在放焰口,每人一个蒲团,一盏油灯,法相庄严地盘坐敲木鱼念经:“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
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净土有百万亿佛刹之遥,有无量色好无量妙音。
庄少功立在旁侧看出了神,感到生死轮回深不可测,这群高僧也显得深不可测。
鲁琅问他:“在想什么??/p>
他呆呆地自言自语:“在下是在想,此次辞家远游,看见死苦,看见情苦,看见病苦,有仁者何以不忧之惑,无能为力。在下又想,孔圣开悟后,老聃匆忙西出函谷关,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