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一色的矮平房,年代已然久远。随处可见的垃圾箱排放着各种垃圾,电线杆和枯树枝横七竖八,仿佛刚被土匪打劫过一样。路边几家门面黑乎乎的小饭店,男人们身穿破旧的军大衣成群结伙地围在一起抽烟。还有几家发廊,飘雪的冬日夜晚,浓妆艳抹的女人们抖着大腿揽活。
沈秋成把车停在路口,单手撑开伞下车。
他叼着烟行走在这条街上,气质衣着皮相,都是相当的格格不入,看起来就像一只穿金戴银的肥羊,以至于每个人都要多赏他们一眼。
45号到了。
沈秋成抬头盯着歪歪扭扭的牌匾,“杜袁饭店”这四个字写的倒是意外的漂亮。那是一个破旧的院子中伫立着一间小房子。
他就那么静静的伫立在夜风冬雪中,直到伞上落了一层不薄不厚的雪,直到隔壁发廊一个打扮很是妖艳的女人凹了很多造型搭了他四次讪。
他仍旧没有去敲门。
算了,走吧,相见不如怀念。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小饭店的铁门从里拉开了。
沈秋成定住脚步,微微侧身,面无表情的看了过去。
出来的人显然也瞧见他了,毕竟他在这个地方太过于扎眼,让人不得不一眼看到他。
这一眼,仿佛看了一个世纪,中间相隔的距离比王母娘娘一钗下去的银河还绵长。
“秋成?”喜极而泣的声音。
沈秋成不语一字,拔腿要走。
“你是秋成吗?”那人追下来几步,单薄的身影在寒冷的风中瑟瑟发抖。
沈秋成终于还是迈不出下一步,头也不回,“是我。”
那人拼命抑制住想紧紧抱住他的冲动,激动的搓了搓手,“进来吧,外面太冷了。”
沈秋成叹了口气,跟着走了进去。
这间饭店并没有想象中的破旧,大厅里摆着几桌,有个木制的收账台,还有个小二层。
那人在收账台上捣鼓半天,端了两杯热茶水出来。
“椅子都是干净的,我下夜之前刚擦过。”
那女人又开一盏白炽灯,自顾自坐沈秋成身旁的桌子边,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秋成望向那人快枯萎的身影,想起当年的她多么的风华正茂倾国倾城,如今空余一声叹息。
一朝春尽红颜老。
她喝了一口茶水,抬起不复时光恩宠的眼睛,“辰风呢?我叫辰风来,怎么你来了?”
闻言沈秋成眉头一皱,眼神锋利。
她自己也反应过来话不应该这么说,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秋成。我只是太意外太惊喜了,十几年了……”
“你自己也知道十几年?”沈秋成毫不留情打断她的话。
“我,我……”她抱紧脑袋,痛哭了起来,“我想见你,但又不知道用什么脸面对你,辰风也不太愿意搭理我,我想从他那打听你的消息,他总是很小心,只是说你身体健康,说你非常有出息,说你考上b大了。但有这些就足够了,你是我的骄傲,秋成。”
“如果是因为今天你有事情求到我的头上,才说这些话,那太没必要了。”沈秋成吹了吹雨伞上余落的雪,“我一点不认为那会是一个抛弃丈夫孩子时眼也不眨的女人的真心话。”
“不!这是真的!”袁岚抬起泛红的眼睛,眼泪一串串的掉,“你要相信我,我的秋成,我的儿子!”
“如果我想知道你在哪,早几百年前我就能把你揪出来,但是我没有,我宁可催眠自己您死了……”沈秋成眺望远方,眼神有些迷离,“强扭的瓜不甜,你那么讨厌爸爸,讨厌姓沈的,讨厌沈辰风,讨厌沈秋成,讨厌我们周围的一切。我不止一次幻想过有朝一日我们再见面会是什么场面——”
“估计你有足够的理由,会来撕烂我这张七分像你的脸。”沈秋成耸耸肩。
“秋成……”袁岚看着他清秀挺拔的背影,哭的不能自已。
沈秋成淡淡一笑,“还算好,至少没来撕脸,还假惺惺的说了那么一堆话。”
“秋成,我的秋成!”袁岚疯了一样站起来,冲过去抱住沈秋成。
沈秋成下意识想挣脱,但终究没有行动,毕竟没有人不渴望母亲的怀抱,不论它是温暖的,还是冰冷的,或是虚伪的。
“到底有什么事情。”沈秋成低声问。
“辰风呢?”袁岚还是这个问题。
沈秋成伸出手遮住一只眼睛,仰视窗外的茫茫大雪,漫不经心的说:“今天的雪有点大啊……”
袁岚顺着沈秋成的目光看去,心中莫名的不安,又问了一遍,“辰风呢?”
“好问题,辰风呢?”沈秋成痴痴地笑,“辰风呢?”
袁岚一看沈秋成这样吓个半死,抱着他浑身颤抖,“秋成你还好吗?”
“我当然挺好的。”沈秋成放下挡着眼睛的手,“渊深现在我当家。”
袁岚如遭雷劈,直愣愣地问:“什么意思?”
“估计我哥哥也跟你说了,我对家里这些事没什么兴趣。”沈秋成微微笑着,轻声说:“可是现在轮到我当家了。”
“什么意思?”袁岚重复一遍,目光渐渐呆滞。
“你还问我什么意思?”沈秋成偏头看向袁岚,淡淡说:“沈家但凡还有一个人会轮到我吗?意思就是,沈家没人了。”
“辰风!!!”袁岚险些站不稳,亏得沈秋成扶住她,她在那撕心裂肺哭天抢地,还不忘骂自己的前任,“沈东上你个畜生,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