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后断断续续的下了几场大雪,地面的积雪一层盖过一层,脏了又白,白了又脏,雪不停,太阳不出来,就没有个头。
天还没黑,家家户户就点起了所有的灯,要记得一个灯都不能关掉,这是过年的习俗之一,代代传过来的,就像是过年不能说“死”,不能哭一样。
陈越家里装几部电话了,打个雷不走运的话就能坏掉,他家最新的一部是下半年才装的,很好使,这会儿他站在电话边上,手拿着听筒把玩,想拨一个号码,每次拨到一半都停了。
陈父时不时的从门口飘过,往屋里头瞄上一眼,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喜欢上个人就这么没出息?电话都不敢打。
他不知道儿子是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那个人不是女孩子,而是个男孩子,这段感情本身就不能被接受,也不会被理解,所以喜欢的不知所措,也很小心翼翼。
陈越紧张的手心冒汗,他喘口气,鼓起勇气把那串号码拨完,那头响起低沉的声音,“哪位?”
电话挂了。
陈越靠着柜子里的玻璃门喘气,过会儿又不死心的拨回去,在心里默念着黄单的名字,希望接电话的是他。
听筒里传来声音,很年轻,带着常有的冷淡,“喂。”
陈越没说话,呼吸放的很轻,心却跳的很快,他听到黄单又“喂”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次的冷淡似乎不见了。
那头传来另一个声音,“少爷。”
陈越的眼睛瞪大,那个男的竟然管黄单叫少爷,他只知道黄单跟对方不是父子,却怎么也想不到是主仆关系。
嘟嘟声传入耳中,陈越对着电话低骂,操,还想再听会儿的,现在听不成了。
他寻思什么时候去找黄单拿作业本,年初三市里很热闹,就是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空。
约好的打球也还没打,陈越去翻金猪存钱罐,全倒出来数钱。
陈母的喊声从客厅传来,叫陈越出来吃饭,他把钱塞回金猪的肚子里,跟个没事人似的出去。
好像前一刻的失落没出现过。
年夜饭大同小异,几乎都是鸡鸭鱼肉之类的晕菜,是一年里最丰盛的一顿饭。
陈母看看儿子,“打电话给同学拜年了?”
陈越拧开雪碧的瓶盖,往杯子里到了满满一杯雪碧,“是啊。”
陈母瞧一眼陈父,两口子心照不宣。
年夜饭要慢慢吃,不能急,一年的最后一天,一家人多多少少总有话要说。
陈越饿的前胸贴后背,想吃饭的,但是还得等等才能吃,他连着吃掉了几大块山粉圆子,端着雪碧站起来,“爸,祝你在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工作顺利。”
虽然是很普通的祝福,也是年年说,没什么新花样,但在这样的日子里说,听起来照样会让人很开心。
陈父笑呵呵的说,“祝你学习更上一层楼。”
陈越喝口雪碧坐回去,又端杯站起来,对着他妈说,“妈,祝你越活越年轻,永远十八岁。”
陈母跟儿子碰杯,“妈祝你心想事成。”
陈越的神情一愣,他嘿嘿笑,这个好,“谢谢妈。”
一家人互相送上祝福,有说有笑的吃着年夜饭,说今年的事,想明年的事,其乐融融。
电话响了,有人来拜年,陈越放洗碗筷去接,给电话里的人送上新年祝福就扭头喊,“妈,是小姨!”
陈母离开桌子进里屋接过电话,她还没说话,脸上就先出现了笑容,姐妹俩的感情好着呢。
接近晚会的时候,拜年的一个又一个,离得远的打电话,街坊四邻的直接上门,陈越送走几个邻居,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他打开随声听,再把自己摔在棉被里面,手枕在脑后,闭着眼睛听歌。
陈母过来敲门,“儿子,你带上手电筒,上你舅舅家走一趟。”
陈越躺着不动,两条腿随意叠在一起,“爸呢?他不是出去拜年了吗?已经回来了?”
陈母说,“你爸今年不去。”
陈越直接就说,“那我也不去了。”
陈母说,“就因为你爸不去,你才必须去,快点,你已经是大孩子了,别耍小性子,不要让你舅舅觉得你不懂事。”
陈越烦躁的坐起来,手抄进长了点的头发里使劲抓了几下,“大过年的都不省心。”
陈母叹息,“人活着就没省心的时候,你看看你妈我……”
陈越打断他妈,“别说了,我现在就去。”
陈母等儿子出来就把桌上的两个礼盒指给他看,“左边是给你大舅的,右边是给你小舅的,别弄错了。”
陈越看看两个袋子里的东西,他啧啧,“妈,我两个舅舅都是你亲兄弟,你这也太偏心了吧?”
陈母拍一下儿子的胳膊,没用什么力道,“你个小屁孩能懂什么?四月份那会儿你爸把腿给伤了,你大舅拿了六百块钱。”
她又要唠叨,陈越已经换上胶靴,拿着手电筒出门了。
十几岁的少年对那些人情世故有一种本能的排斥跟抵触,觉得复杂,甚至在心里期盼着永远不要去碰。
陈越拜完年回来,边走边滚雪球,他一时兴起,抓起那个雪球找了个地儿堆什么东西,堆完了以后他对着自己的成品自我嫌弃,“妈的,真丑!”
简单粗糙的城堡坐落在雪地里,被月光一照,散发着银色的光芒。
陈越四处找找,找来一根树枝,他蹲下来,认真在城堡上面写下一句英文——ess。
那句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