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前横笛声阵阵,不知是哪家的儿郎娇女,倚在亭台楼上,作了《入阵曲》。
那曲调悲壮浑厚,声犹激越,直直拨乱了淮宵的思绪,满脑子都是方故炀在西云,在木辽战场之上,指麾击刺,战鼓星辰的威风模样。
他不是没见过太子临上战场前的郎艳独绝。
当年手起刀落,在太子府的后院里,肩上铠甲耀目,持剑劈砍,一个翻身的动作,都能惹得淮宵心头酥软。
淮宵合衣,自觉肩上袄裘又重了几分,低声喃喃道:「此去一别……」
再见不知是何时。
回国迫切,他时日无多,反复跟卫惊鸿确认数次,是否已与太子通报,自己要走的事。
卫惊鸿十分笃定,将御书房的手谕交予淮宵手中。
上面分明是太子的字迹,金钩铁划,骨气洞达,清清楚楚写着四字。
「未曾圆满」。
寥寥四字,言之凿凿。
在淮宵心上快要凿出个洞来,恍若有亡,已忘了身在何处。
他要走的事,已是早就下了决心,这一路走来太苦了,再箍着太子不放,碍他登基,碍他成就,碍他称霸天下,碍他一举灭掉北国。
最重要的是眼前,碍他在皇帝面前,惹多少是非。
爱恨嗔痴,他都尝得够了。
离开这人一寸,就是从他心上生生挖下一块。
可是,人皆有各自宿命,他们肩上的担子太重,却深情早陷,却偏偏又太过重要,不懂人间情爱如何割舍,如何淡化,如何抛却……
最是人间留不住的,往往是那枕中南柯。
当年博雅堂下的垂髫小儿,亭台大树,夜市钟桥,戏台唱词,每一寸温存,一缕柔情,都化作了日后兵戈相见的筹码。
无他处,再无家,亦无府。
马车绕过路口时,远远地一处废墟,是劫难后的博雅堂。
淮宵看着了,忽地抬起头,眼里亮亮的,也不知是对着谁说,只是兀自淡淡道:「还有些许想念博雅堂外的豆腐羹了……」
那侍卫十分尽责地将这句话转告给下面的人,再一层一层地转达,直至被在一路暗中相随的卫惊鸿听入了耳去。
他连忙命人把博雅堂外那做豆腐羹的老板弄起来,急急忙忙做了一份派人端着到城门口等着。
卫惊鸿摸不清淮宵爱甜还是咸的,想着山遥路远,吃清淡些为好,歪打正着,点了甜味。
淮宵一行人到城门口之时,宫内已似得到动静,远处火光冲天,一点簇着一点,连成了一大片,有如山脉之势。
卫惊鸿急了,来不及道别,从旁边人手上端过那一碗甜豆腐羹,交予淮宵掌心端好。
夜深露重,少年略带忧愁的眉眼已有些模糊,面上都覆了层潮气。
端坐在马车内,手上捧着那一碗豆腐羹,淮宵正挑了帘下来遮住窗,还未来得及再多看一眼这待了十多年的地界,就听耳边卫惊鸿难得朗声的一喊。
「你端好,别洒了!」
身下马车已动,淮宵一愣,眼里险些溢出泪来。
那日背对着大裕皇城,淮宵暗自许愿。
如有再回此地的那一日……
他一愿家国黎民平安,二愿太子往后数年……战无不胜。
三愿,有情人皆能成双。
第40章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三许愿,步步维艰。
如今现状,是命运一番捉弄,还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因果。
冷雨寒凝,卷成片片飞雪。
淮宵一拈指,去看指尖的雪,都分辨不清,何为风月无边,何为当时只道是寻常。
太子抬笔,“未曾圆满”,这四字像是以烙铁烫在了肌肤之上。
实在是太疼了。
疼过当年的“背井离乡”,抑或是“寄人篱下”,一瞬白驹过了,一切都变成了现当下,悲喜笑泪,换不来的岁月成双。
其他的话,多说无益。
背道而驰,这或许是两人之间最好的默契。
……
大裕皇城,巡捕营。
练武场上火光冲天,人人自危,手中都持一火把高举,身披铠甲,将领各自骑于高头大马之上,神情肃穆。
常尽刚翻身上马,还未得到宫中太子号令,就见巡捕营营门打开,太子一骑绝尘,跨于马上,身型仍是挺拔非凡,剑眉紧锁,面色铁青。
他手上的长剑在腰间斜挂着,一勒缰绳夹紧马肚,唤这马儿止了步伐,目光紧紧盯着常尽。
他的嗓音已沙哑不少,句句似都淬过了火光,发狠一般地,带着阴郁:「常尽……」
太子腰间长剑拔出一半,无人敢拦下那寒光闪闪。
他口中道出的话语字字诛心:「这事是你,还是卫惊鸿?」
「淮宵走了,真的走了……」
反复念叨着这一句,常尽神情有些恍惚,略有不稳,骑于马上,扯着绳子后退半步。
常尽侧过脸去,鬓发乱了面容,喃喃道:「早该是如此,故炀,世事早该如此……」
寒气侵凌,朔风吹雪,鹤氅内钻入了铺天盖地的凉意,衣袂之上,雪乱沾襟。
太子不再去拢紧肩头的衣物。
「我顾不得何为世事。」
太子双眼一红,低声道:「他就是我的世间。」
众生纷扰,满城孤寂。
唯他是我心中月,是我的世间。
然而,然而。
全场众将士都屏住呼吸,略有几个靠得近些的,能听到太子的声音低沉着,每个字都咬得极重。
他突然明白前几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