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不违抗上级安排的前提下。”
大个儿眼睛一亮,喜出望外:“你不想干了?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他撺掇我辞职的热切程度之高是我始料未及的,堪比我打游戏遇到天坑队友时劝人家卸载客户端的那种真诚,自从开了个头起就再也刹不住车。到了晚上回家,大个儿干脆舍命陪君子,连自己的辞职报告都一式两份打印出来。要不是我使出洪荒之力阻拦,他差点就打电话跟领导提前打招呼去了。
“等等!”我张开双臂挡在他面前,“我还没跟我妈说!你也没跟你爸打招呼啊!”
“我爸不管,”大个儿把手机解了锁递给我,“那还等什么?快跟阿姨说!”
然而……我妈等我从医的这个梦幻泡泡成型等了那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刚刚吹出个圆溜溜的大概,这飘了还没离地三尺呢,就戳破它,实在太过残忍。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在拨出电话之前还是打了退堂鼓。
没过几日,我例行跟我妈通话,汇报生活、工作情况,顺便请个假——当周的预先排班被突发情况稍稍打乱,导致我原本的半天假分成了两晚轮空夜班。不知到时情况如何,可能这周来不及回去看她了。
这已不是稀奇事,我的上级医生比我更忙碌者不乏其人,但我妈这天的反应格外多愁善感。她叹气再三,问我道:“儿子,你们病房要不要急救病人?”
我:“危重急救的不太多,情况不好一般会提前转重症病房或手术室,怎么了?”
我妈:“我前两天看到电视上播新闻,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是学护理的,跪在大街上给一个昏倒的老头人工呼吸,嘴对嘴吸痰。”
“……哦。”我问,“救过来了吗?”
“救是救过来了,”我妈又叹了口气,“但是想一想,这要是我的女儿,我看了可是要好心疼了。”
听她的声音,好像想起那画面心真的跟着疼了一下似的。
作为父母,为子女操心十几二十年,眼见姑娘亭亭玉立,却未能打扮得漂漂亮亮拥抱这个世界最美丽的风景,反倒与种种疾病一线之隔,跪在肮脏的路面做着其他路人绝对不会做的事,心疼几分也是人之常情。我虽性别与之不同,年龄虚长几岁,但我在我妈眼中永远是个需要她关心的孩子,她看到那画面必定是立刻想起了我,这几天还指不定怎么悄悄地瞎猜我在医院干了些什么活儿呢。
社会上常说父母离婚的家庭“不完整”,真真是无稽之谈,我既未觉得我的家庭有所缺失,也不觉自己所收到的“爱”少了哪一种——我妈对我的关爱从没缺席过我成长中的任何一程,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即便是我叛逆不羁的那几年,她也时常用爱之深责之切的双手将我从网吧里提出来。
总而言之吧,上天何曾薄待于我!
我安抚她道:“妈,我没事啦,我那边不用心肺复苏的啊。能转到普通病房,一般都是情况比较稳定的,再说病房哪里需要人工呼吸嘛?真有不能自主呼吸的病人还不早就上呼吸机了?我除了技能考核对着模型呼过,还没对真人练过呢。”
我妈踏实了点:“没做那些,那还好一点。”
“哎,没做的没做的。”我头顶上级医师一层一层,个个都是直接责任人,就算十万火急真要上阵也轮不到我做。我开导她:“再说人工呼吸一下也没怎么嘛,最多等下洗洗脸、漱漱口好了呀,要是把人救过来了呢?那不得了了,那可是个活人啊,这么一比,刷刷牙算什么?对不对?”
我妈未接话,这代表她对我的观点并不是很赞同,话不投机半句多。
“电视上还播了个案子,”她又想起件事,“400多个人围堵医院,在大厅点火烧花圈,警察都不敢上来管,好吓人的。老闵说医院太危险,好不容易养个儿子可不能叫人家围住打,我看他好像不想叫闵丘在那边做了——儿子,他们要是不做,你也不要继续做了,啊?”
我:“……”
话说至此,我方明白,大概是大个儿伙同叔叔开始旁敲侧击了。
而我的安好与否,仍是让我妈不惜孤独一生,甚至举家搬迁的关键。
我喉中酸涩,在绵延千里、纵横三十载的如山母爱面前根本无法用言语作答。
“不要舍不得了,”我妈说,“要是等你们医院遇到个不讲理的,把门都堵住,那不是就晚了?做哪个工作拿不到你们医院的那些工资,男孩子,回去看仓库给的钱也比医院多了啊!你都多大了?别说做到个小头头,你到现在都还在实习——实习三年的工作,说出去人家都要以为你们两个傻了!”
我:“……”
“待遇”是我绕不过去的弯、跨不过去的坎,是所有低年资医生缺了一只的翅膀,正因为它,无数的人在夹缝中飞不高、飞不走,其中涉及方面太广,我向来不想跟我妈多说让她烦心,而我也只是其中最普通的一员,我能怎么办呢?
她仍在说:“老闵家那边山里有块地,我听他想说找人上山看着,可他家里的年轻人都出去了,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他家养什么的你知道呀,不认识的么他肯定不放心叫人去的,你啊,就……”
我:“……”
以我对大个儿的了解,他要渡河,河边就有船,他要上天,飞机就恰好有空座,他要吃什么东西,凌晨几点也莫名其妙有人接外卖单……所谓的“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