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清商看了一眼云随风,失笑:“小郎君莫不是认为,鸩羽公子由于作恶多端走投无路,不得不躲进这穷乡僻壤,苦中作乐,自诩逍遥?”
云随风沉默以对,俨然是认同的模样。
“这天下没有鸩羽公子去不得的地方,我愿留在这不毛之地,便是喜欢而已。”
云随风只是索然地盯着外面一望无际的赤土,道:“我听说——一入此谷,永不受苦?”
“小郎君以为如何?”
“永不受苦……呵。”
“华山那种苦寒之地,小郎君不也自得其乐?恶人谷穷山恶水,我却住得惬意。有酒有肉,地广人稀,想做什么都没人拦着,岂不是逍遥自在?”曲清商反唇相讥,将他拉回屋子中央,“清商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小郎君大可说出来。”
桌上已经摆了几样菜,俱是云随风中意的清淡口味,旁边的砂锅里咕嘟咕嘟地炖着乌骨鸡汤。云随风依旧没什么表情,他照常坐下,执筷便吃。曲清商坐在他对面,托腮看纯阳道子细嚼慢咽的吃相,嘴角始终扬着。
云随风抬眼望了望他,道:“你不吃么?”
曲清商好似刚刚回过神,这才拿起筷子,随意夹了几口,狼吞虎咽下去,又开始捧脸看云随风。
对方的视线带着满溢的笑意,云随风被盯得莫名,不由摸了摸嘴角,确认没有沾上饭粒。
“你看什么?”
“小郎君好看,我就想多看看。”
云随风闻言微微皱起眉,自从来到恶人谷,曲清商的言行从未逾矩,有关身世与战事的话题往往避而不谈,对于两人那荒诞的一夜更是只字不提。
而曲清商笑得诚挚,伸手向他空了的碗里舀了一勺乌骨鸡汤,道:“如果小郎君高兴,清商每日勤俭持家、举案齐眉,也是乐意的。”
“不必。”云随风冷冷抛出一句,埋头喝汤。
曲清商却不甘寂寞,凑上前捧起他的一缕散发。云随风这些日子衣着随意,头发也不束冠,曲清商拿着他头发把玩来把玩去,编成一根根麻花辫。
云随风喝完汤,拨开他的手腕,从坐席上起身。曲清商手一松,那些麻花辫打着圈儿松脱开来,纯阳道子原本顺滑的头发一绺一绺地卷曲着。云随风并不在意,他径直走到墙角,与往常一般打坐。
“我知道,小郎君想出门。”曲清商继续觍着脸凑近,握住云随风的散发,手执木梳,开始为他梳头,“那就出去走走。”
说话间,曲清商为云随风挽起发髻,用发带束好,随即又拈了一条发带,蒙在云随风的双眼之上。
“怎么说也是恶人谷内,让小郎君偷看太多,终归不妙。”察觉到对方一瞬的僵硬,曲清商嗤笑道,“莫慌,清商会一直陪在小郎君身边。”
曲清商牵起云随风的手,将他从坐席上拉起,引着他慢慢走出门。起先,云随风的脚步有些迟疑,似是很不情愿地握紧对方的手,他在曲清商的提示下跨出院落的门槛,仔细聆听四周的响动。
时值正午,四周颇为燥热,却连一丝蝉鸣也无。曲清商一面引他继续前行,一面讲述着沿途的风物。
“恶人谷土质特殊,寻常植物活不了,反倒养活了不少毒草。这些草大多其貌不扬,地下的根却很长很长,相距几里地的两根草,它们的根在地下很有可能连在一起的。”
“那边是平安客栈,老板娘是个不好招惹的人物,小郎君还是莫要去的好,万一被抓走当奴隶,清商就只能带你走一趟烈风集了。”
“刚才那只是血蜴,平时躲在土里,冷不防钻出来咬人一口,七步之内不解毒的话,一条腿就废了。啊,小郎君不必担心,有我在,谁敢咬你。”
脚下的土地有些松软,偶尔有矮小的植物枝叶挂住衣摆,远处有几个孩童正奔跑打闹,云随风听到他们的动静,不由地停下了脚步。
曲清商一哂,直接回应了他没说出口的疑问:“恶人谷当然有孩童,他们生于斯、长于斯,与外面的孩子并无分别。”
一阵疾风迎面而来,云随风抬手,准确地接住了一颗从斜对面射过来的石子。
曲清商望过去,看到举着弹弓的孩童向此处扮了个鬼脸,转身跑回附近的一处院落内。云随风亦循着孩童跑走的方向转过头,尽管看不到,他想必已察觉到那里的嘈杂。
“看来是书院放学了。”曲清商再次回答,“那里是顽童书院,收留了一些恶人的后代和无家可归的孤儿,我还教过他们识字。”
果不其然,云随风的眉峰蹙了起来:“你?”
曲清商笑得开心:“这里的孩子可机灵了,不像那些摇头晃脑的书呆子。看他们玩耍,俱是孩童天性,这才有趣。”
他一边说,一边步履轻快地牵着云随风走向顽童书院。院墙上,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正在围堵一只公鸡,公鸡扑腾着翅膀咯咯叫,两人从墙外经过,衣服粘上了好几根鸡毛。
院门虚掩,曲清商站在门槛外,用手轻轻推开老旧的木门,随即引云随风一齐后退。随着“砰”的声响,一只水桶掉了下来,里面的水洒了满地,曲清商与云随风恰巧退后几步,一滴水也没有溅到衣摆上。
院中传来阴谋落空的哀叹声,曲清商信步跨过门槛,略带笑意的视线扫过角落里躲着的几个矮小身影。
“公子?”一个稚气的声音率先喊了出来,几个孩子纷纷涌上前,围在两人身边。
“公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