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阐临走前又叮嘱一遍,要厨房时时备着甜粥,才准备出门。见文珍牵着匹白马从后院过来,当日黄河遇险,他的马落水后被河岸村民所救,因马身上的鞍辔皆饰以闹装,遭趁乱轰抢,但却也惊动了官府,潼津县令见此马乃是亲王服制,不敢怠慢,辗转将马送到郑县。因马腿有伤,李阐回京时便未带走,而是将马留给陆迁照料,却不想因此躲过一劫。
就听文珍说:“这马是前几天陆大人送来的,他如今补了岳庙副院监的缺,本要当面向王爷谢恩的,但一直没等到王爷,听说昨天午后才走的……”李阐颔首表示知道了,手底下摩挲着白马修剪的极短的鬃毛,那马却偏了头朝他怀里挤,李阐心头一动,收回手后退几步,仔细端详起来。
他忽然笑了笑,走上前去贴着马耳轻声问了一句,“少风?”那马打了个响鼻,四蹄不耐烦的在地上刨了几下,李阐心下了然,拍了拍少风的脖子,才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肚,少风却站在原地纹丝未动,李阐又等了片刻,但少风似乎铁了心就是不想走。李阐舍不得用马鞭子,坐在马上想了想,一脸尴尬的吩咐文珍,回府里捡那甜口的点心包上一包拿出来。
文珍懵懵懂懂的跑回府里抓了几块糕点拿出来,眼睁睁看着颖王朝马嘴里塞了一块,那马才慢悠悠的上了路。
从十六王宅到大明宫距离并不远,李阐离内城越近,心头便越沉重几分,望仙门外,宫门但开,群臣素缟,入目皆是一片凄凉景色。李阐终于在紫宸宫见到了自己皇兄,短短几月未见,一连串的打击让文宗皇帝急速的衰老下去,两鬓都已泛白,他伏于榻上小几,手中不知道正在书写着什么,连李阐跪拜的声音都恍若未觉。
李阐以头抢地,磕头声在殿内回响,文宗终是有所感,回神问道:“是小蝉吗?”
小蝉。
他本名李炎,蝉是他的乳名,在东宫的那些日子里,这个名字曾伴随他渡过一段无忧岁月,后来年岁渐长,又身在其位,皇权之争如风霜刀剑,直催的人要将那骨血里最后一点亲情通通摒弃,如今这一声小蝉,竟让李阐悲从中来。
李阐膝行上前,抱住文宗双腿,唤了一声二哥。
第六卷
水天需
4)
太子永,已经是文宗唯一的儿子了,同普天之下所有遭受丧子之痛的父亲一样,文宗因悲痛而哭了太久,双眼生了眼翳,他放下笔,一只手无力的垂下,摸了摸李阐的头顶,颤抖着声音问:“小蝉啊……你是否还在怪我?”
李阐扬起脸,悲痛欲绝,“二哥,小蝉从来都不曾怪过二哥……”他哽咽着,后退猛磕了几个头,伏地道:“小蝉知道二哥不曾疑我,当日之事……”他抬起头,一字一句的说:“当日是臣弟被郑注陷害,他怕事情败露,不等臣去外庭便要趁乱将臣灭口,被臣拼死逃脱,但伤势太重,在山里养了几个月才清醒过来……”他这样说着,扯开了官袍领子凑到烛下,那日神策军在他侧颈上留下的疤痕犹在,文宗看了一眼,便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将头扭向了一边。
良久,文宗的手动了动,他长叹一声,不知道在想什么,李阐动也不敢动,只觉得瞬间背后已经汗湿了一片,他只能勉力撑着自己,不敢去细想皇兄对这番话到底能信几分。
文宗的脸转了回来,烛火跳动下,他的表情依旧是一副痛苦的神色,疲惫的抬起一只手在空里轻轻挥了两下,黑暗处走出来一位内侍,手中捧着一只玉匣,奉于李阐面前。
李阐并不敢接,疑惑的看向文宗,等他颔首才小心翼翼的拿过了那宝钿玉匣,打开之后却是一惊,那匣中装着枚金指环,指环上的紫色宝石映出烛光点点,正是兵乱当日被掳走的那枚。
文宗叹道:“后来有人给朕送来了这指环,和你的金鱼符,当日那院中皆被烧的面目全非,他们要朕相信你死了……”文宗的声音飘忽起来,像是极力在忍住什么,“朕虽贵为天子,空有天下,却保不住自己的兄弟子侄,当初朕想封大哥的儿子做太子,本想我百年之后,对大哥有个交代,哪料到晋王早夭,后改立永儿,他却……”文宗说不下去了,转而道:“你且来说说,这太子之位,莫不是催命符?”
“皇兄……”李阐哽咽着说不出话,文宗扬了扬手中刚才一直在写的纸,看着面前烛火,声音哑了下去,“朕亲手给永儿写了老子经,三月后下葬,命百官于通化门外哭送太子……”他自顾自的说着这一切,仿佛李阐不存在一般,说到激动处竟站了起来,“朕要给他盖一座最大的太子庙……对!葬在哪里?不要去天乳山,离长安太远了……”
李阐见他越说越不对劲,急忙起身扶了一把,却被文宗死死捏住手腕,李阐见他双目赤红眼翳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