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丽娜大喝一声:“苏海阳,你不投降死路一条!我问你,你这个苏海阳的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苏海阳校长答道:“我父亲。”
杨mī_mī猛地提问:“你是什么出身?”
苏海阳校长答道:“地主!”
张丽娜大喊:“打倒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
张丽娜的慷慨激昂和快速反应让齐文长很惶然。几天前,准确地说,父亲没出事之前,他也会有这样的慷慨激昂,会作出这样的快速反应。但现在,有一种无名的力量在消解他的思想,让他不再那么理直气壮。
张丽娜冷冷一笑,说:“你那地主老子给你起这么一个名字,有何居心?”
苏海阳校长想了想,说:“不知道。”
“不知道?”张丽娜又冷冷一笑,“海阳,就是海上的太阳。海上的太阳只有一个,就是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你这不是学蒋介石,和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争夺天下吗?你父亲肯定是蒋介石的走狗,忠实信徒,打倒蒋介石的狗腿子!”
苏海阳校长说:“我父亲给我起名字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有蒋介石,那还是1908年——”
杨mī_mī敲了敲桌子,喝道:“不许狡辩!”
苏海阳校长不再做声。
杨mī_mī问道:“参加过什么反正组织?”
苏海阳校长答道:“没有。”
张丽娜又大喝一声:“老实交代,我们已经掌握了,铁证如山。”
苏海阳校长肯定地说:“没有。”
杨mī_mī冷笑几声,用一种挖苦的口气喝道:“苏海阳,你是不是想否认你参加天主教啊?”
苏海阳说:“我曾经信奉天主教,但那不是一个组织,也不需要参加,你愿意去就可以去,不愿意去就可以不去。”
张丽娜呀了一声,说:“你说天主教不是反正组织?那它是一个革命组织啦?马克思教导我们,宗教是毒害人民思想的精神鸦片。鸦片是怎么到我们中国来的?就是那些帝国主义传教士传来的。”
苏海阳抬起头,看了下张丽娜,想说什么,但又很快低下了头,没有说什么。
张丽娜又喝一声:“苏海阳,你是如何叛变投敌的?”
苏海阳校长说:“从来没有?”
张丽娜问:“你是否被捕过?”
苏海阳想了想,说:“有,那是为了掩护一个教师。解放后,我才知道那个教师是地下党,叫——”
张丽娜打断苏海阳校长的话,喝道:“我不是要你自吹自擂自我美化,我是问你如何出狱的?”
苏海阳校长说:“全校教师,还有当时的省教育厅厅长将我保释出来的。”
何mī_mī冷笑道:“苏海阳,你把国民党反动派的监狱说得多么仁慈,我们那么多革命志士都英勇牺牲在里面,你却一根毫毛都没有伤地出来了。这说明什么?你说明你可你的那个有问题,这好似我们今天要你交代的主要问题之一,你听明白没有?”
苏海阳校长说:“你们可以去调查,我不喜欢说谎话,也绝不说谎话。”
问到这个地方,何mī_mī愣住了。他转过头,看了下齐文长,那眼神里有许多不满和许多狐疑。齐文长今天没有进入战斗状态。前几天的批斗,那个曾当过国民党演剧队上尉编剧的语文老师,齐文长是那样亢奋那样凌厉,一串串又猛烈又尖刻的词语像重机枪一样,突突突突地带着火焰pēn_shè而出,将那个胡子拉杂的小老头当场批昏过去,紧接着就尿湿了裤子。
齐文长没有抬头,但他分明感到何mī_mī投射过来的目光。他只是一个劲地做着记录,动作大得有点夸张。在接下来的静默中,他又感受到了张丽娜的目光,那眼光几乎是挑衅的,似乎在问:“齐文长,我们是没辙了,你不是号称斗争高手吗?看你这个时候的熊样,还说呢。”
齐文长这一举动,让张丽娜和何mī_mī大吃一惊。近些日子,他们也打过人,甚至很厉害地打过人,但总是在公众场合,情绪铺垫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再抓住对方的一两句犯众怒的话,才开始动手的。像这样,在一间规规矩矩的办公室,在很有教养,很有气魄,斗智斗勇斗口才的时候,这一巴掌打得实在太突兀了,太失无产阶级革命小将的风度了。
如果此时苏海阳校长只是捂着脸,甚至让那泪水滴落下来,那会让三个优秀的革命小将非常尴尬的。可他没有,而是忍回了泪水,抬起头,将齐文长狠狠地瞪了一眼,牙缝里蹦出两个字:畜生!
正在办公桌后无所手足的何mī_mī听见了这两个字,大喊一声:“你反了你——敢辱骂我们红五类!”一边喊,他一边像一头猛虎一样扑了过去,紧接着,拳头如雨般擂在苏海阳校长的脸上、耳朵上、太阳穴上。
苏海阳校长晃了晃,终于倒下去了。还没来得及动手的张丽娜见了,很不甘心,过去狠踢了苏海阳校长几脚,然后亢奋地嚷道:“开大会,开大会,开全校斗争大会,批判这样的顽固不化的犯罪分子。”
打这以后的整个过程,齐文长都是在满脑子嗡嗡作响的恍惚中度过的。他隐约记得何mī_mī和张丽娜边跑边喊着出去。很快,学校广播站的高音喇叭响了起来。然后,十几个红卫兵冲进办公室,将一个废纸篓做的高帽子扣在苏海阳校长的头上,又给他挂了一块写着各种罪状的小黑板,还踢脱苏海阳校长脚上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