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记得这一天与平常不同,这次船头的灯更亮,刺的笼华的眼睛都睁不开了。船上的人也更多。他们穿的是内侍锦衣。他们命人打开铁栏,捂着鼻子骄矜的走进监房里。他们自船上带来了笔和纸以及一个小案,他们命笼华写一个字,一个安字。笼华坐在稻草上笑,沙哑着嗓子问他们,是晋南王占了上风是吗,湘东王要以此要挟是吗?
一位锦衣内侍命杂役上来打笼华两掌,笼华依旧笑。锦衣内侍终于不怕腌臜,亲自动手了。他们把笼华的手掌,按在小案上。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郡王说了,你若不写,便砍你一手指。笼华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只听一声钝响,钻心断骨剧痛,瞬间由手指传至全身,笼华尖叫蜷缩。锦衣内侍们将那被斩断的食指放入冰匣,拂袖而去。
笼华感觉自己正置身于烈火之上炙烤,全身皮肉与五脏都在燃烧。而右手的断指之处,更是如在翻滚油锅中。笼华在烈火中,看到了母亲在对她微笑,母亲……笼华喃喃的叫。母亲,阿笼不孝,辜负了您的慈爱与厚望。二十年来,您对我娇生惯养、悉心教育,我却让您半生心血付之东流了。您活时,女儿未报养育之恩,只带给您耻辱。您在建康身死于烈火之中,女儿亦不能救。如今,就让我也焚身于烈火中,与您同归去。而母亲音容还在眼前,她在说,笼儿,母亲并不要你富贵为人上人,母亲亦不图封诰高位。只希望你嫁得如意郎君,儿女成群,一生平安。笼儿,你并不知母亲的心肠。笼华眼中无泪,只觉烈火灼烧双目。
阿笼眼前见母亲与家族女眷于烈火中渐行渐远,而居中那高鬓银发的正是她祖母。祖母……阿笼叫她。谢氏太夫人回首,仍是笼华熟悉的那副傲慢严肃的神情,笼华曾经那么恨这副面容神情。而现在她将远去,夏侯府,她长大的称为家的地方,也随她一同远去了。祖母……阿笼再叫。谢氏太夫人说,阿笼,再背诵千遍经文,才能解去你这满身的桀骜不驯。
父亲、伯父、叔父、长兄他们也在不远的地方,向着那高处的云端叩首。父亲将行前回首,他看着阿笼道,你这北儿,并不是我夏侯家人。阿笼委屈心痛,几要落泪,而眼中却只有火烧疼痛。她挣扎着说,父亲,我不是北儿,我是夏侯家女儿,我是夏侯笼华。父亲打量她良久,方慢慢道,吾儿阿笼,你好自为之罢。笼华看众亲人远走,只留她在火中痛苦焦急。她四顾而望,我兄长云重呢,他在何方。云重,你也要离我而去吗。
一个声音响起:您该将此事告诉少主,他会帮您。是南瑶。笼华听这声音,双眼剧痛似被生挖。南瑶的声音就在耳旁,您是我心中最坚韧的巾帼,您认定之事,百折不回。您一定有办法得偿所愿。笼华嘶喊南瑶的名字,喉咙中痛似刀割。南瑶你错了,我是无能之人,才使你惨死,才使苍原他们都为我而死。我一生执念太多,均误我。我一生所求太多,如今却一无所有。我一意孤行,至自己于死地。我好胜好强,却一败涂地,为他人板上鱼肉。我在这一个一个的囚牢中,日夜嗟叹怨恨,只道是天不授我,命运无常,却从未想是被自己贪欲所累。
笼华的意志在烈火中崩塌,她终于可以直面自己的心。我半生最大的贪念就是他,萧黯。萧郎,你是我自少女时就编织的美梦与野心,我对你怎会无欲无求。我对你无边的**和奢求。我希望你对我一心一意,我希望你所有子嗣均是我所出,我希望你娶我为正妻。我希望你按我之意,博得身前荣显身后名扬。我希望与你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我有多爱自己,便有多爱你。
那么你,你又对我如何呢。我爱你与爱自己一样多。你爱我未必多过爱自己吧。你惧怕谶语厄运,放弃了我。妙契说你那日长拜入太极殿,请求皇帝撤回悔婚旨意。我知她错了,虽然我从未问过你,但我知道,那长拜觐见皇帝,非为与我结合,而是为离开我。若我不至岭南,此生你我便错过,你亦无妨吧。我至岭南,你待我如士人旧友,这本是我当时身份,我本该坦然,可心内无时无刻不痛苦,欲行不舍,欲留尴尬。后你我终剖白心思,你接我伴你身侧,自是柔情缱绻。可我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入你内院,我进了你的内院,从此,我就变成了一个患得患失的女人。
你常说你给了我你的心,可你的心当日护不住霜徵,他日也护不住我。太平之世,
我因身份永不能出厅堂,不能见外客,没有掌家之权,没有名位护身,子嗣无份袭爵。也没有娘家族人,李氏夫人随着时间的流逝什么都没有,只有日渐乖戾的性情和日渐苍老的面容,那么爱弛宠衰也是必然了吧。晋南王,你难道不知我担心这一天吗?徐妃那句话是对的,少年夫妻自然恩爱,而之后的岁月,为姬妾利益反目常有,何况我竟连你的妻都不是。幸亏乱世至,我笼华,竟将涂炭生灵之乱世冠以幸亏二字。因乱世实是我之幸,也许囚禁亦是我之幸,因我不必验证此后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