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混沌之中,陆宁什么都看不见,像是被浓雾遮蔽了感官,唯独听力超乎寻常的敏锐,似乎那些狰狞的铁骑依旧在身边如狼似虎的冲刺践踏着隐园里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年轻容貌。浑浑噩噩之中,陆宁无论如何也无法逃脱这突如其来的梦魇,朦胧的在梦里便开始大叫:“师父快走,宁儿的虫子都不见了,宁儿眼睛也瞎了,什么也看不到了,求求师父带上小五小七一起走,他们都很有用,会做饭,会砍柴,还会飞檐走壁和放风筝。”
“宁儿,莫慌,师父在这儿呢,乖乖的安静下来,别说话,先喝点水。”耳边不知传来谁的声音,温柔低沉,带着让人安心的沉稳,陆宁终于不再胡乱挣扎,又安静的昏睡过去。
穆子陵自然知道隔绝了魔教传人和蛊虫的感应会很痛苦,却未曾料想到这痛苦会强烈到让人精神错乱的地步。他紧绷着冷峻的容颜,沉默的离开了客房。这个别院很大,依山而建,虽从外墙和屋宇上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但若你有幸看到这个山庄的牌匾,定会忍不住惊呼出生——军神别院。
陆宁完全从昏睡中清醒过来的时候,正好是在正午,门外的阳光炽烈的让人睁不开眼睛,意识刚刚恢复,喉咙深处就像是被烟火翻来覆去熏烤过一样,焦灼难耐。一抬眼,陆宁便看见了自己亲手用狼毫笔写上去的星字小篆,垂手捂了捂心脏,还好那些可怕的事真的只是梦。陆宁急急倒了数杯水,便扯开嗓子大叫:“小七,我好饿,快给我取些金鳄饼来。”
穆子陵挺拔的身姿恶魔一般遮蔽了刺眼的日光,面上兀自带着可憎的笑意,陆宁浑身颤抖着,再也没办法欺瞒自己,原来这个杯子正是第一次在竹林外偶遇的时候被穆子陵拿走的那只茶杯。想都未想,陆宁便用尽全力把自己最喜欢的杯子朝穆子陵掷了过去,而后者只是随意一弹衣袖,杯子便完好无损的回到了床边的案几上,它原先放的位置。
“宁儿,这金鳄饼是什么?现下一时没有准备,就先吃点天福园的包子好了,我叫下人去准备。”没见穆子陵什么动作,明明是数丈的距离,却瞬息之间就坐在了陆宁床边。陆宁别无他法,只得徒劳的扭过头,不与他视线相对。
穆子陵却也不恼怒,仿佛几天前的那些地狱般的残虐和杀戮不过是幻觉,他就这样安静的在陆宁床前坐了一小会,安分规矩的如同刚入学堂的稚子,什么多余的动作也没有,然后便默默的出去了。
陆宁闭上双眼,凝神静气的感应起体内的蛊虫来,却遭遇了自入蛊以来都从未经历的诡异情况,明明他能清晰的感知到自己体内的蛊母正十分活跃,却一丁点而可用的蛊虫也感觉不到。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穆子陵提着一个造型古朴的檀木食盒走了进来,陆宁只得放弃了。
食盒一揭开,天福园的包子独有的清香弥散开来,纵然陆宁此时心情再抑郁,舌尖却忠实的已经湿润起来,穆子陵衣袖一展,床边的案几如同水上的游鱼般滑行了过来,他手法熟练的取出食盒底层铺垫的荷叶,将包子整整齐齐的置于案几之上,右手边一壶色泽清润的雨前龙井:“陆宁,你都已经昏睡三天了,还是先吃些东西,再多多休息一会。”
陆宁清冷的眸子里溅射出火光来,大声的质问:“穆子陵,既然要毁了隐园,为何不杀了我,独独留我一个人在世上煎熬?若有机会,日后我必当将你五马分尸。”
大概在整个南唐都没人敢这么对穆子陵说话,这样的威胁对军神而言,不过是不自量力的笑话,不过即便是个笑话,如果有人胆敢宣诸于口,那他必定下场凄惨。不过,穆子陵却极其不合时宜的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三分玩味,六分温柔,余下的是他们两人都未曾察觉的纵容和宠溺:“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就算是要杀我,也要先吃了东西才有力气不是么?”
陆宁彻底的泄气了,这感觉就像是你用尽全力击出一掌,却丝毫没有实感的落在水上一样,难受而变扭。随着干劲的消退,随之而来的便是深深的绝望和无助。陆宁即便胸中巧计奇策无数,此时此刻也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这副毫不争气的皮囊甚至还在这样尴尬的安静里悲鸣了起来。
那是因为饥饿过多而产生的空腹回响,穆子陵就这样扑哧一声毫无形象的笑了出来,随手便取了一只蟹黄包子递过去。陆宁心中纵有疑问无数,此时也无暇他顾,只得先填饱了肚子再做打算,也就没有在严词拒绝,慢慢吃起来。
吃到一半的时候,穆子陵竟叫仆童送了数样精致的菜肴进来,无一不是色香味俱全,惹人食指大动,一方面陆宁实在是太饿,另一方面这些菜肴也着实美味,这顿饭撑得陆宁连说话也没了气力,就这样软绵绵的歪在质地上乘的衾被中,眼皮只往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