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读什么?」
见崇临没接话,杜衡也毫不在意,把玩起桌上的团云百福青瓷鎏金笔洗。「换笔洗了?前次山岳斋那款看来更为清雅呢。」
片刻静默,身心俱疲到极点的崇临朗声道:「杜太医,我今天真的很累,无心招待。可否请你回去?」虽为问句,却是不留任何余地的逐客令。
「那……下官告辞了,殿下好生歇息。」
转过身去,唇间几不可闻的逸出一声长叹。杜衡满脸的轻浮笑容化作凄凉,踏进如银雪地,身影渐渐隐没在浓重的夜色中。
看着杜衡远去,崇临突然掩面剧烈咳了起来。方才他一直强忍着,现下实在憋不住了,身体的痛楚加上气闷,直咳得心肺都要呕出来了一般。
小安忙帮崇临拍背顺气,又心疼又是气恼,「这杜太医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平日里fēng_liú也就罢了,在您面前还没个尊卑……」
「端痰盂来。」崇临虚弱的低语。
「主子,您每天这样催吐,身体怎么受得了。」知道崇临又要强行呕出方才喝下的汤药,小安不由劝道。
他原是司礼监负责打扫的小太监,一个偶然的机缘得崇临亲点来东篱宫当差。他服侍崇临不过四年,甫来之时主子和杜太医关系已是如此恶劣,也不知其中缘由。
宫里肉眼看不见的争斗和利害关系多得很,小安只道崇临厌恶极了杜衡,却迫于某些压力不便明里得罪,这才背着他日日催吐汤药。但吐药的过程极为痛苦,他在一旁看着都觉得难受。
崇临尽力压抑咳喘,催道:「快去。」
小安无奈,只得照办。
吐,也难吐得干净。长年累月,毒怕早已深入骨髓,吐又何用?如今自己还留有性命,想是这几年在朝中相助三哥制衡太子,让昭贵妃觉得有利可图;且父皇崇道成痴,信他是道尊玉如意转世,命关国脉龙运,时机尚未成熟,那女人也需顾忌皇上龙体。
皇上来日无多满朝皆知,皇位之争将见分晓。就算没有毒发而死,自己的命也快到尽头了。人果然争不过天吗?可就这样被昭贵妃——被杜衡下药暗害丢掉性命,要他如何甘愿!
吐尽胃中汤药,崇临喝下些水,叫小安把蜜糕端进内室,自己先躺下休息。
小安不由像往常般暗怪:主子挑嘴,御膳房送来的精致糕点无数,极少见他享用。偏对杜衡不知从何处小摊买来的简陋蜜糕食之不厌,竟算得上是他最中意的食物了,真令人摸不着头脑。
小安端盘进屋,吹熄外间灯火,幽寂的黑暗一室蔓延开来。
「又被骂了吧?我早有预感。」见杜衡苦着脸出来,等在东篱宫外多时的小荻幸灾乐祸嘲笑他。
「荻少爷神机妙算,还懂得夜观星象了?」伸手摸摸他的小脑袋瓜,杜衡的心情这才好了大半。
「又摸我的头,难怪总是长不高!」不满的抗议只引来杜衡一番嘲笑,但看他开朗了些,小荻才暗自放下心来。
小荻刚满十六岁,打从六年前被卖入杜府就做了杜衡的贴身小跟班。他身子略嫌单薄,个头也不高,但一双有神的大眼睛总是快活灵动。
「月亮都照屁股了,再不回去,琅环姐姐就要怀疑您另结新欢了。」小荻拾起放在地上的灯笼,灯芯红烛滴下点点烛泪,印在雪地上分外夺目。
杜衡嗤笑道:「琅环才不像你这么多事。」
凤栖楼头牌琅环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名妓,不仅生得美艳,论琴艺文釆,也是个中翘楚。她性子清高桀骜,只卖艺不卖身,多少豪富一掷千金都难求一面,却独独钟情于杜衡。而杜太医也大大方方在凤栖楼一住三年,fēng_liú韵事街知巷闻。
时已入夜,南通街却一派灯火通明。虽是天子脚下,禁嫖令亦年年不绝,但青楼楚馆却越禁越多。天长日久,朝廷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品大员换身轻装就可,撇开家中看厌了的妻妾,来此享受软玉温香。
两旁莺声燕语不绝于耳,一个个打扮艳丽、巧笑嫣然的女子为揽生意和路人恣意调笑着。来到凤栖楼前,没有妓女上前招呼。她们见了杜衡都只是浅笑作礼,虽免不得多看两眼那万里挑一的俊脸,却只任由他们主仆一路畅通无阻的进去。
行至琳琅阁,琅环早候在门口多时了。丫鬟觅儿接过小荻手上的灯笼,拉他一起去张罗饭菜。
「今天迟了些,连你的晚饭也耽误了。」褪去人前的散漫邪魅,此刻的杜衡气度清雅,随性闲洒。无须问,三载相处,琅环的性情他再明了不过。他不归来,她绝不会独自用饭。
轻摇头,琅环带笑的脸上没有丝毫不悦。「公子要的雪梨我让觅儿买来了。」纤手一指,朱漆长桌上一盘盘——梨子、红枣、川贝、蜂蜜、红糖还有面粉,罗列整齐。
杜衡快步走去拿起一个梨子嗅了嗅,开怀笑了。「太好了,一入冬新鲜的雪梨就难买。前几次用的陈梨,他吃时就直皱眉,皇子的嘴可不是一般的刁。」
「六皇子的身体可有好些?」琅环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事不宜迟,梨子还要先腌一下……」完全没留意到她的问话,杜衡自顾自从屋角药箱中拿出一只青花小瓶,将梨切成片,仔细淋上瓶中褐色液体。
小荻端着菜盘进来,见自家主子又在捣鼓蜜糕,一时玩心起,蹑手蹑脚绕到杜衡身后,抓起片梨子就要放入口中。杜衡瞬间神色大变,一巴掌打开小荻的手,梨片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