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他志得意满地想要挑战叶风城。叶风城凝视了他许久,颔首说好。
他原以为叶风城练得不如他勤,又是个病恹恹的药罐子,定然能三招之内被他打败。
可他错了,他至今能回想起那种惨败后的屈辱、愤怒、难以置信。
叶风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是在可怜他,又像是在看什么卑微至极的东西。
那笑容和那眼神让他记了这么多年。他总是想要去恨,可恨到一半又觉得恨不起来。
他的的确确是输给了叶风城,一招一式的便宜都没有在那个人手里讨到。
“代我向我大哥传话。”
“人是我杀的,我也不会再回去了。就像他和我说的,我们从来都不是兄弟,我也不配有叶城主做我兄长……”
他像是再也说不下去,停滞在这里。
“我愿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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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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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家子弟修的是什么道?”
“天地正道。”
叶惟远听到那个更年幼一点的自己脆生生地答道。
“那什么是天地正道?”
“斩妖除魔,惩恶扬善,这就是天地正道。”
“那什么又是斩妖除魔、惩恶扬善?”
“……”
“阿远,正道不是挂在嘴边说说的东西,而是每个叶家子弟需要时刻谨记的准则。”那个人故意停顿了一下,好似在等他自己想通,“我们是为此而生的。”
“我记住了,小叔叔。”
叶惟远一身冷汗地从梦魇中惊醒,过了好一阵子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几个时辰前,他又遇上了几个循迹而来想要带他回陨日城领赏的正道人士,一番混战后他杀了他们全部人,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
知道自己的行踪暴露了的他连伤口都顾不得料理,招出坐骑青云再次上了路。赶路的途中,他抱着青云的脖子睡了过去,现在醒来发现浑身的伤口都在痛,胸口那道痛得尤为厉害。借着微弱的天光,他摸上那道差点要了他命的伤口——约莫长两三寸,离心脏不过半寸,是三日前白月门掌门大弟子留给他的。
这一路颠簸,本就没有悉心照料过的伤口只怕是又裂开了,血迹透过潦草包扎的布条洇散开,在森冷的月光下凝成一片深色的阴影。
他梦到了过去在陨日城的时光。
他是上一代叶城主和其他女人生的孩子,直到五六岁才被认回叶家。叶家人丁稀薄,算上几个旁支也不过二十余口人。他舍弃了母亲的姓氏和那个不甚好听的乳名,被冠上了“叶惟远”这个姓名,成为叶风城唯一的同辈兄弟。
那时的叶风城还不是现在的叶城主,不过是个骄傲冷漠的少年,对他从来都没个好脸色,就差没把厌恶写在脸上。
他还记得那时叶风城虽仍是病恹恹的,可是病得没现在这么重,精神气好的时候和寻常少年无异,哪像现在靠各种奇珍异宝吊命,连一点冷风都吹不得,随时都病得像是要去了的样子。
负责教导他们的是父亲最小的弟弟,他们的小叔叔叶高岑。
叶高岑是个固执到偏执的人。他修的是剑道,使得一手好剑,一生都为叶家和道义而活。
他和叶高岑第一次见面,叶高岑没有教他任何东西,只问了他两个问题。
——什么是天地正道?
叶家子弟修的是斩妖除魔的天地正道,最大的忌讳就是滥杀无辜和心存恶念。叶惟远的前半生一直都在按这个准则而活,直到他开了杀孽的头,自愿修习邪术坠入魔道,这些东西就成了空谈。
入魔是个艰难而缓慢的过程。
每个夜里他都能清晰感知到两种不同的功法在他的身体深处缠斗不休。阴冷暴戾的是初生的魔气,而明亮锐利的是叶家功法。它们沿着他的筋脉蔓延,啃噬他的血肉,榨取他的每一丝灵力想要争出个高下。
起初那几日,叶高岑传授给他的叶家功法还能勉强占据上风,但随着他手中杀孽减重,心中恶念肆意生长,魔气就肆无忌惮了起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无处可去的魔气是如何将叶家功法一寸寸消磨殆尽,也让他心里属于善的那一小块地方永远地空了下去。
简直就像是在杀死过去的那个他。
最难捱的那几天,他靠喝酒来压抑那种如同被蚁虫啃咬的痛楚。酒分许多种,又有千万种喝法,他喝过人间那种毫无灵气、充满浊气和杂质的粗酿,也喝过取莲花露水酿造的仙酒;喝过消愁的闷酒,也喝过歌伎奉上的,染满脂粉气的花酒。过去他是习武之人,酒会麻痹他的身体,即使是休沐之日,他都会暗自叮嘱自己不可过量。
现在他什么都不是了,那些规矩就统统抛到脑后。
青云载着他穿过一片茂密阴森的树林,淌过深不见底的湍急河水,他也不知道他们走了多久,又把那群追兵甩掉了多远。赶路的途中,他只知道太阳一日日地升起,一日日地落下,有时夜空中有繁星和月亮,有时没有;有时一眨眼天就快亮了,有时一闭眼天就黑了。他们再没有停下,只有痛到麻木的伤口提醒他,他还是个活着的、会喘气的东西。
好几次他想叫青云停下,可只要青云那双悲悯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温柔地凝视他,他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追杀他的人越来越多,它只要停下,身受重伤的叶惟远哪怕身手再了得也敌不过那么多人。
直到某一日,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