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速度才渐渐慢了下来。他的意识像一度被吹散的水雾,终于缓慢地重新凝聚到了一起。
曹操停下脚步,茫然环顾四周。他用了很久的时间,才看清自己正站在一片坟地的边缘。
头顶天光大亮,薄云流转。坟地的那头本有一队人吹吹打打正在出殡,见他突然出现在坟地上,都停了下来,鸦雀无声地望着他。
“郭嘉?”
曹操转身向后望去,却只看见一片荒山野林,延绵无尽。他的身后已经没有了追兵,也没有了郭嘉,什么也没有。
“郭嘉?郭嘉!!”
他惊慌地四下呼唤,转头看见对面的人群,便向他们冲了过去。
出殡的人们见他面目狰狞,头脸和身上都是凝固的血迹,一副疯癫狠戾的模样,就像刚从坟堆里爬出来,吓得扔下棺材四散而逃,一眨眼便都跑光了。
曹操愣在那里,试图从残存的一点理智里面找到线索,艰难地思考。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为什么是他一个人?!为什么只有他逃出来了?当时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没有带郭嘉一起逃?
他想起来自己意识中断之前,郭嘉伏在地上,头上裹着血迹斑斑的绷带,叫他快走。
然后呢?……他就真的走了??
他竟把郭嘉丢下,把郭嘉丢在那里,丢给了那些官兵!
他为什么要丢下郭嘉??
那些官兵,他们会救郭嘉吗?会带他去看医生吗?还是把他抓起来,让他在狱中自生自灭?
如果他们向郭嘉询问自己的下落,郭嘉一定不会说的,可如果他坚持不说,他们又会对他怎么样?
曹操往前踉跄了几步,浑身上下都发起抖来。
他看到那口孤零零的棺材,几乎产生了一种幻觉。他仿佛看到自己向棺材走去,棺材被打开,郭嘉就躺在里面。
他是不是把郭嘉害死了?郭嘉是不是已经死了?
郭嘉可能已经死了。
曹操缓慢地蹲下身去,跪在坟地里,喉咙里发出了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辨识的声音。
就像痛不欲生的咆哮声,又像撕心裂肺的呐喊声,又像一种凄厉的哭声,仿佛要把撕裂的心肺都呕出来,只剩一副空空如也的躯壳,一碰就会散得粉碎。
曹操从不知道人还可以这样伤心,伤心得他都感觉不到心在哪了。如果人死了就可以不再伤心,那他不如死了算了——再次失去意识之前,他真的就是这样想的。
8、
曹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再次被转移了地方。
房间很小,一尘不染。他躺在一张单人床上,床边有一张小桌,对面放着一把椅子。
他睁着眼瞪了一会儿天花板,脑子才渐渐摆脱空白的停滞状态,重新开始活动。
他想到的第一件事,是这个地方太干净了,又太安静了,他的感官平静得毫无波澜,平静得就像一个正常人。
而这本身就是不正常的。
他来不及细想其缘故,因为紧接着他就想起了郭嘉。他一翻身坐起来,感到心脏仿佛骤然被绞紧,发出阵阵尖锐的剧痛。
不一会儿,房门开了,一个人从外面进来。他进来的时候曹操才注意到,这个房间的门有里外两道,这人先是开了外面的门,走到两扇门中间的位置后,又把外面的门关上,然后才打开里面的门,走进房间。
曹操这才想起来,这应该是一间具有隔离功能的静音室,是供哨兵休息疗养,或是让尚处于觉醒阶段的哨兵居住和完成转变的地方。
这种房间不是寻常百姓家中能有的。住在这里就意味着,他的哨兵身份已经被人发现,说不定已经被上报,而他的通缉犯身份很可能也已经暴露了。
他警惕地盯着来人,这让对方刚走到椅子边上就停住了,微微蹙眉望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曹操,曹孟德?”
曹操不应。那人又语气肯定地重复:“刺杀董卓的那个曹孟德。”
曹操冷笑一声,还是不接话。事到如今他没什么可说的,他只是替郭嘉不值。郭嘉拼了命才让他逃出来,可最后他还是被抓住了。
那人说着就在椅子上坐下来,一副要与他长谈的架势。曹操以为他要审讯自己,便继续冷着脸。谁知那人却说:“追捕你的官兵已经离开这里,你暂时是安全的。”
曹操吃了一惊,并不相信,问:“你是什么人?”
那人便说自己是中牟县的县令,名叫陈宫;这地方是中牟县的府衙,曹操在这儿已经躺了一天了,是那些到郊外坟场出殡的百姓来报了官。
曹操暗自惊讶,心想自己原来竟已逃到了中牟县,盯着陈宫又问:“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没有把你交出去吗?”陈宫平静地看着他,倒是把话说得理所当然,“董卓乃国贼,人人得而诛之,我为什么要把你交给他?”
曹操眉峰一挑,将他打量一遍,还是半信半疑。陈宫接着便问:“如果能从这里出去,你有什么打算?”
曹操心说果然还是来审我的,反正都是个死,告诉你又何妨,就道当然是回乡拉起一拨人马,打到洛阳去,把那姓董的祸害除掉。他说到这里,又存心要膈应一下这个陈宫,突然呵呵一笑:“怎么,陈县令想跟着我一起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