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上了年纪的人被这些个“变数”气得破口大骂,总之变了以后的世道,没有规矩,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统统丢了个一干二净,是怎样看也看不出可爱来的。
蒋经理则不那么认为。他们这些身无分文要到城里讨生活的穷苦人倒挺喜欢这些“变数”,靠着脑子灵活,捣鼓着一些个新玩意儿,抓住人眼球了,就能挣上一笔钱。不用在乡下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发达的机会远比以前大得多。
蒋经理原先也不过是个穿着破布衫的年轻人,来万绵城之前,娘亲选了两件补丁少点儿的衣服给他,钱是一分也出不起了,多背两个红薯吧,在路上饿了便吃,一到城里先找个店家做做苦力换一碗饱饭。乡下出来的孩子,命硬,好似一棵韧草,只要扎进土里,就要死命抓住脚底的泥巴,摸爬滚打着生根发芽。蒋经理二十几年奋斗过来,什么样的活儿没做过?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攒足了一笔钱,全投进了刚刚时兴的西洋影戏上,靠着这独到的眼力与判断,终于脱掉破布衫,换成了高档定制的成套西装,摇身一变,成为了霓虹大戏院的蒋经理。
至于红薯嘛,细细抠手指一算,已有快十年的光景没吃了。
蒋经理喝了一口红茶,心中编排着要说的话。
各式各样的奇人怪人他见得多了,像眼前这位少爷这样的,还是独一份儿。见过眼睛长在天灵盖上的暴发户,话不出三句便要开始炫耀自己钱多,那股子急躁的劲儿快赶上了消防警察,可这位少爷身上却并没有;也与很多豪门子弟聊过天,那谈吐气质,包括见识,也没出现在眼前这位少爷的举止中。他好像已经把有钱看作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不值得夸耀,也没觉得多让人自豪。
海二少见蒋经理迟迟未开口,心中有些焦急,也学着他喝了一口红茶。两人已经聊了许久,好不容易进入正题,蒋经理却忽然没了声音,这红茶从滚烫等到暖和,易入口,还真的挺香甜。
海二少问道:“蒋经理,这开电影院的门道,是不是不方便透露?”
蒋经理想了想,又再次确认了一遍:“海少爷之前跟我说,您是从十里镇来的?”
海二少点点头。
蒋经理又问:“想在十里镇开个电影院?”
海二少又点点头。
这便是蒋经理的为难之处,开电影院哪里有什么门道,最大的门道便是要有钱,还得有客人。十里镇是万绵城周边一个顶不起眼的镇子,人少还不算,有钱人也不多,哪里来的闲情雅致去看电影。这位海少爷有钱是不假,可开在十里镇,那是必赔无疑。蒋经理害怕把话说直了,会惹海二少不高兴,这做生意的,会讲话是最要紧的事,总不能让客人拂了面子去。
蒋经理于是把话讲得委婉万分:“海少爷,这开电影院,首先要把场地选好,接着是那些个器材,全部要从洋人手中买,还有影片……”
海二少懂了,猛拍大腿一巴掌,连面上的神色也松快了几分,急匆匆打断蒋经理的话道:“嗨!我晓得了!蒋经理你的意思是,开个电影院要好些钱吧?我还当是为什么别的难题发愁呢,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你说的这些,统统好办!”
语毕将手边的红茶喝了个干净,抚慰抚慰被蒋经理提到天边悬空的心。
海二少理解不了蒋经理这么个弯弯绕绕的本意,只听懂了字面上的意思。蒋经理话说到一半,被海二少抢了去不说,还将暗藏之意通通忽略,一时间也想不出要再回什么话来。只觉得自己实在是看走了眼,本来还把海二少的身份想得神神秘秘,如此一看,不过是个心眼儿很大的暴发户公子哥而已。
海二少能轻轻松松讲出这样的话,就说明家里确实是不缺钱。蒋经理生意做惯了,早已经讲不出那些个直白的话,眼看着这位海少爷劝不了,便也没有再多劝阻几句的意思。反正亏损的也不是自己,再说,若是给他当作中间人,左右两头与洋老板牵个线,赚一笔差价岂不更好,有钱不赚是大傻子!总之照海二少这股子天真无邪的样子来看,定是发现不了的,末了说不定还要对他说声谢谢。
蒋经理也放宽了心,道:“是我说笑了,海二少确实不愁钱。我们霓虹大戏院开了这么多年,供货商倒是认识很多,海二少刚刚开始做这电影生意,若是愁找不到可靠的器材老板,我可以为您推荐几个。”
海二少心中雀跃:“那好,劳烦蒋经理了,真是谢谢你了!”
蒋经理也挺高兴,笑出了眼角两条老褶子,还在心中盘算的差价好似马上就要成了真,迫不及待要往他的金库里钻似的,于是态度便也更亲切起来:“海二少不用客气,您想什么时候在十里镇开电影院呢?”
海二少答道:“越快越好,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都不算事儿,能用钱来催的我也愿意催。”
蒋经理饶是见过再多暴发户,也被海二少这样轻描淡写的炫富闪了一跟头。听海二少说完这番话,他只觉得眼前真是金光闪闪,不知怎么了,比海二少还要着急,恨不能今日将定金付全,明日便能将器材全数安置好,最晚后天,自己换上最值钱的一身行头,叫司机载着去十里镇参加新电影院的剪彩仪式才好。
蒋经理接着问,连声音都有些打抖:“那……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