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年,自己也是青春年少,众人倾心。他饱读诗书,讲话三分张狂,七分文气,什么都敢写,什么都敢想,怀抱着天大的梦想,燃烧着激情的火焰。他脑中的灵感仿佛永不枯竭的河流,随意阅读一本书都会令他文思泉涌,他只需简单动动笔就可以收获他人艳羡的目光。
那时他真的坚信梦想,像爱着生命里的另一半那样爱着梦想。他与她片刻不离,他们是世上最亲密的爱人。他在文章里赞颂爱人的美丽容颜,为墓志铭上有她的存在而热泪盈眶,他也在文字中痛斥放弃梦想的背叛者,他们亲手埋葬自己化为平庸的尘土。他的个性签名一成不变的写着:我无法想象一个没有梦想的世界,单想想一个不能做梦的人,我的脸立刻就煞白了。
过了几年,吴孟宇经历了人世寻常的生离死别和人情冷暖,他有些灰心和倦怠了。他面上什么也不说,其实心里明白自己变了,他从过往的经历中汲取行走人生的养分,他发现自己发出的声音在万象世界中太微弱了,很可笑,很孤单,于是渐渐的就不再狂热的宣扬。
有一晚他写日记,落笔之时竟发现自己手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他抚摸着光滑的刀身,刀刃寒光逼人,他联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惊惧的忘记了呼吸。他复又提笔匆匆写下一话:“有一种东西我尚未明白,但接受它的临近。”
大学毕业时,吴孟宇亲手用那把刀割断了自己与梦想的联系。他认清了自己是个普通的靠文字吃饭的人,没走什么弯路,足够幸运了。他留在首都,租了一间小公寓,找了份文字编辑的工作,踏踏实实的干着,平凡又忙碌的过着每一天,直到今日,他的生活样貌基本没有改变。
干了这么多年,吴孟宇什么经验都有了,从当初反复阅读一篇投稿四五遍才做决定到今天略读几十秒就可定夺,他修炼了足足二十年呢。别看他心不在焉的审阅稿件,其实走眼的次数少之又少,又何况,即使真的将某些佳作扔进了旧纸堆里,又有谁会知晓呢?没有大红大紫之前再好的文章都只有等待与错过。
比如眼前这个笔者“绮丽酒”,她的文字功底很不错,文章的构思与文风比较出色,独有她自己的一种个性,可是吴孟宇很少选她的文章,原因很简单:太过个性。这类作者以独特的自我表达为特点,可市场需要的不是某些小众人群,不管是鸡汤干货还是人士传记,哪怕它们没有一点文学性可言,只要观众喜欢,那就永远排在文学之前。
更何况,每个人的个性都是属于自己的,当作家以个人为特色进行写作并把这些文字播撒到人间时,他或她其实都是变相的宣扬自己,吴孟宇极讨厌这样!天下之人如此多,足以把个性变共性,无谓的发声与宣扬只会令人厌烦,谁还不是个世间独有的人呢?这种□□裸的讽刺不需要更多了!
吴孟宇审稿时常常觉得自己只是个有血有肉的机器,多年来他伪装成编辑的模样,做的事情无外乎:阅读,分类,选择,而这一简单流程的唯一审核标准就是市场。他仔细想过作为编辑对于文学的贡献,除了发掘畅销作家陆隐,剩下的微乎其微。他又努力回忆着当初入职的期望,除了阅读大量文字,其他的相差甚远。
在这些巨大的反差和不可解的迷惑之中,吴孟宇思考多日并得出一个坚定不移的结论:所谓文学,大多是小众的,如果一个作家的文字没有流行起来,要么说明它真的不好,否则就是真的文学。
(所以啊,如果对自己的文章真的充满信心的话,请不要因为它带给你的市场反映不够好而灰心,更不要失去继续写下去的动力,说不定你正在朝着文学大步迈进呢!)
二.
火车行进不久车厢便吵闹起来,吴孟宇做了几个深呼吸但还是没有忍耐住,他把鼠标重重一摔,气呼呼的关上笔记本,这为他换来几个露骨的关注。他感受到了不同方向射来的目光,这令他很不自在,同时也很厌烦。他皱了皱眉,摸了摸裤兜,随手拿起手机离开了,他从眼角的余光里看见一个黝黑又有点脏的男人立刻坐上他的床铺,这可触了他的边界。不管了。
吴孟宇点燃一支烟,任由缥缈的白烟一缕缕飘散,他倚靠着车门,透过小小的破旧窗户观看看沿途的铁轨。轨道并不直,粗细大致相当,火车行进便可看见那些冰冷生锈的铁条仿佛有了生命般跳动起来。它们跳的很拘谨,但在有限的活动空间内它们跳的可谓癫狂,起伏如海上波浪,跳动比雨点紧凑,它们覆盖在新时代庞大的国土上,绵延不绝的炫耀着绿皮火车顽强的生命力和战胜时代的神奇力量。
嗡嗡嗡,吴孟宇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陆隐。
“已经搭上火车了吧?”
吴孟宇缓缓从口中吐出一口烟。
“嗯,吵得很,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就是通知你一声,下车后接待的人已经安排好了。你真是赶上了,听那边的人说,宴会中准备了高级货呢。”
“哦?”
陆隐听出吴孟宇起了兴趣,语气上扬了些。
“x8226x,不错吧?”
“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