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华北连着下了几场暴雨,大大小小的河水位一个劲儿地往上涨,月末终于发了水患,津南津北的农村被淹得挺厉害。沈家的工厂在城区外围,但是建在西面,暂时还没什么被淹的危机。周秘书抱着未雨绸缪的心态挂了电话到沈凉生住的饭店,把农村遭灾的事情跟他说了说,请他回去坐镇。
沈凉生接到电话倒没耽搁,吩咐人去定了回津的车票,却也没把这事儿想得多严重。天津可是日本人在华北最重要的战略基地之一,伪政府再怎么不作为,也不会放任水淹到城边儿上来,最多炸堤引水,淹了周围的田也不能淹了天津城。
彼时不仅身在外地的沈凉生没把这水当回事儿,连在津城里头住的人也没有什么大难临头之感--津城地势本来就低,往年隔三差五就要闹一场水,次数一多也便无所谓了,至多排水不畅的街道被泡个几天,出行不太方便而已。
老百姓没有危机感,伪政府也没有什么举措,只发了个普通的文告,提醒各家各户在自家门前或是胡同口修个小堤埝,别让水流进家里就算了。
八月上旬沈凉生启程回津,火车刚开到半路就听说津城周遭的水患已经愈发严重,再往前开了段儿,干脆通知说进津铁路全被淹了,车想直接开进津城想都甭想,得先错路开去北平。
交通一片混乱,火车走走停停,车上的人着急也没办法,只能盼着天津政府赶紧炸堤引水,别真让水进到城里头去。
日本人这回倒没坐视不理,派出驻军去炸了永定河堤,结果非但炸的地方不管用,还挑错了炸堤的时候,正赶上y-in历大潮,海河无法下泄,上游洪峰又隆隆地涌了过来,眨眼间大水就入了城。
那是一场百年不遇的祸事,大水入城时的景象简直没有半分真实之感--人还在马路上头逛着,就听到远处有牛吼一般的轰鸣,合着嘈杂尖利的叫喊:“来水啦!快跑啊!”
可人跑得再快也跑不过水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洪水奔涌而来,在街道拐角激起一人多高的浪头,刹那间就追到了脚后跟,前后左右没地方跑,有就地爬上车顶的,有手脚并用上了树的,连道儿边的电线杆子上头都攀满了人。
秦敬当日在家歇暑假,人正赖在床上看书,便听到外头有股从未听过的响动,还没回过味来,已见水涌进了家门,转瞬就齐平了床沿儿。他租的房子正在海河边,又是片洼地,可算是受灾最严重的地界儿,亏得这是白天人醒着,要是赶到夜里,恐怕还做着梦呢就得被水冲跑了。
好在房子是砖瓦盖起来的,不是农村那种泥坯房,被水这么狠命冲着也没塌。秦敬不会游泳,只瞎乎乎地摸着了桌子,又好像扒住了门框,鼻子眼睛里都是水,昏头昏脑地挣扎着上了房,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上去的,仓促下自然什么都顾不得带,没真被水卷走了已是万幸。
沈凉生傍晚到了北平,出了车站便得知正在这日下午,津城已被大水整个淹了个透。家里公司的电话都打不通,那头的具体情况一时也不清楚,只知道陆上交通全面中断,这当口还要想进津,除了坐船就只有游着去了。
沈凉生连夜去找朋友联络船,友人以为他是担心沈家的房地和工厂,一头帮他联系着,一头劝了他一句:“你现在回去有什么用?该泡的早都泡了,我可听说现在天津城里乱得很,踩死淹死了不少人。人命总比钱金贵,你不如再避个几天,踏下心在这边儿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