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他忽然想到五竹叔一直负责替神庙传播火种,在世间行走了不知几千几万年,脑中只怕有数十万年的记忆,也许,也许……这一天一夜,自己咳血复述的那些难忘的记忆,对于面前空上若雪山一样冷漠的躯壳而言,只是极其普通的存在,包括母亲叶轻眉的记忆在内,亦是如此!
自己就像凭借这些普通地故事,就唤醒一个拥有无数见识无数记忆的人,这是何等样幼稚而荒唐的想法,一念及此,范闲万念俱灰,眼眸里生出了绝望的意味。
他的声音有些扭曲,显得格外凄惶,格外含糊不清,对着面前那个永远不动的五竹叔沙声吼道:“你怎么可能把我都忘了!你是不是得失忆症得上瘾了你!上次你至少还记得叶轻眉,这次你怎么连我都忘了?”
铁钎近在咫尺,犹在咽喉要害之地,范闲浑身颤抖,身体僵硬,陷入死一般地沉默,因为他已经失声了,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他身体颤地越来越厉害,眼眸里的绝望早已经化成了疯魔之后愤怒地火焰。他死死地盯着五竹脸上的黑布,脸上忽然闪过一丝阴沉狞狠的表情,向着对方扑了过去!
范闲的身体早已经被冻僵了,虽是做势一扑,实际上却是直挺挺地向着五竹的位置倒了下去,咽喉撞向了铁钎!
铁钎的尖端向后疾退,然后范闲依然摔了下去,狠狠地摔了下去。所以五竹手里的铁钎只有再退,退至无路可退,便只有放开,任由被冻成冰棍一般地范闲摔倒在了他的身前。
范闲伸出一只手,狠狠地抓住五竹身上布衣的一角,积雪簌簌震落,他盯着五竹的双眼。虽无法言语,但眼里的狞狠与自信却在宣告着一个事实……你不想杀我!
你不想杀我,你不能杀我,因为你虽然不知道我是谁,但你的本能,你的那颗活着地心里面有我。
“跟我走!”本来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的范闲,忽然间精神大振。对着放开铁钎,低头沉思的五竹幽幽说道。
他那拼死的一扑,终于将自己与五竹之间的铁钎推开,两个世界间的距离已经近到了不能再近,便在此时。范闲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五竹沉默了很久,脸上依然没有表情:“我不知道你是谁。”
“当你什么时候都不知道地时候,跟着自己......的心走吧。“心是什么?”
“感情?”
“感情只是人类用来自我欺骗和麻醉的手段。终究只能骗得一时。”
“人生本来就只是诸多的一时,一时加一时……能骗一时,便能骗一世,若能骗一世,又怎能算是骗?”
“可我依然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可你若想知道你是谁,便得随我走。我知道你会好奇。好奇这种情绪只有人才有,你是人……人才会希望知道山那头是什么,海那面是什么,是什么,太阳是什么。”
“山那头是什么?”
“你得自己去看,你既然想知道庙外面是什么。你就得跟我走。”
“为什么这些对话有些熟悉……可我还是有些不清楚。”
“莫茫然。须电光一闪,从眼中绽出道霹雳来!怎样想便怎样做。若一时想不清楚,便随自己心去,离开这间鸟不拉屎的庙。”
“但庙……”
这些对话其实并没有发生,至少五竹和倒卧于雪地之中地范闲并没有这样的对话,实际上当范闲说出那三个字后,两个人只是互相望着,沉默着,然后五竹极常艰难地佝偻下身体,把范闲抱了起来,然后背到了自己的后背上!
就像很多年前,那个瞎子少年仆人背着那个小婴儿一般。
范闲感受着身前冰冷地后背,却觉得这后背异常温暖,他脸上的表情十分漠然,因为他内心的情绪根本无法用什么表情来展现,他想哭,他又想笑,他知道五竹叔依然什么都不记得,但他知道五竹叔愿意跟自己离开这座破庙。
所以他想欢愉地叫,却叫不出声来,他想大哭一场,却冷的瑟缩成一团,只有拼命地咳着,不停地咳着血。
然后范闲看见了海棠和王十三郎,这两位人间最强的年轻强者,此时却是面色苍白,眼光焕散,像是刚刚经历了人世间最恐怖的事情,最令人心悸的是,两个人都浑身颤抖,似乎快要控制不住心神上的恐惧。
是什么样地事情让海棠和王十三郎变成了这副模样?
王十三郎看着眼前的场景,知道范闲胜了,然而他的脸上似乎没有丝毫快乐,有的只是后怕和一丝极浅的悔意,他浑身颤抖像极了吴老二,望着范闲干涩着声音说道:“我们……把神庙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