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墨翟早年游历四方,故而也并不以为意,语气依旧不卑不亢,“在下汲汲于功名,纵有耳,也不过是一双俗耳,怎称得上是什么化外之耳?”
魏罃奇道,“人皆传言墨翟先生乃是不老不死的神人,神仙亦会汲汲于功名吗?”
墨翟道,“在下不过一介凡人,上苍垂怜,假我年岁,实乃天幸。”不想把话题扯得更远,他重新发问,“魏君来此,究竟所为何事?”
“这个么……”魏罃似是有意地踌躇了一阵才回答道,“寡人的上将军,和寡人闹了点小别扭……”
那一场血光漫天的劫杀,那一场盘根错节的y-in谋,竟就这样被他轻描淡写间一笔带过。
墨翟知道魏罃口中的上将军指的是谁,可他对魏罃的印象实在不好,又不愿在此时去吵醒鬼谷和庞涓,便冷冷地回绝,“今日天色已晚,此处屋舍简陋,实在无法接待魏君,还请君上下山歇息,明日再来吧。”
“是吗?”魏罃好像并不在意墨翟的冷漠,他扬起的嘴角带着些威胁的意味,“这倒让寡人为难了,天色已如此之晚,寡人又要到哪里去让军队扎营呢?”
他竟带了军队!
墨翟按捺住想要反驳的冲动,他知道,鬼谷中的大阵只是由自然物象变幻而成,或许可挡十人百人,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抵抗战车和马队。
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去叫醒庞涓的时候,听见身后的门扉已然洞开。
“不必了。”一个声音清清冷冷地传来,庞涓只着一身素衣站在门口,“我在这里。”
墨翟大惊,“你怎么会醒的?我明明燃了……”安魂香。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庞涓打断,“没用的。”他说,“师父亲手调制的安魂香,我从小便闻惯了。这便是为了训练身体抵抗毒药和mí_yào,防止被人所害。”
他盯住墨翟,似是早已看透了他心中所想。顿了顿,他重新开口,“没错,安魂香对我都没有用,对师父就更没有用了。”
他叹了口气,“师父只是不想你太担心。”
说这样的话时,他一向漠然的眸子里竟带着几分温柔。
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站在旁边的魏罃,只是问墨翟,“先生先去陪陪师父好吗?接下来的话,我想……君上应该想和我单独说。”
墨翟点点头表示理解,随即转身走了进去。
无边而宁谧的夜色里只剩下庞涓和魏罃两个人。
魏罃看着他,没有开口。庞涓走下台阶,来到魏罃面前,竟也还像往日那样,坚持着做足了全套礼节。
他连外袍都没有披,一身素色的单衣衬得身形愈发单薄。
“君上。”他低着头,魏罃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
魏罃愣了一下,伸出手扶他起来。
“跟我回去。”他这样说。没有解释,也没有多余的言语,最终给他的只不过是一个不包含任何情感的命令。
庞涓歪了歪头笑起来,那笑容却让魏罃觉得恍如隔世。
他问,“若我不肯的话,君上便会带兵踏平鬼谷吗?”
魏罃听见自己的声音,是异乎寻常地冰冷,“是。”他说,“你若愿意回来,寡人不计较你的罪过。”
庞涓依旧不看他,语气淡然,“我自知犯下滔天大错,足以让我一生追悔莫及,可是我却不知,在君上这里,我有何罪?”
魏罃未曾想他竟然会这样问,怒色逐渐染上眼眸,“你有何罪?”他诘问,“你竟不知你有何罪?”
庞涓笑得讽刺,“是啊,我有何罪?”
他渐渐抬起头,直视着魏罃的眼睛,仿佛执意想要惹起魏罃的怒火一般,一字一顿地重复着,“君上且讲来听听,我……有何罪?”
作者有话要说:
☆、旧时河山
天上没有一颗星星,只有一弯淡得几乎看不出轮廓的新月。夜空黑的纯粹,一身白衣的庞涓站在魏罃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单薄得似乎下一秒就会融化在无边无际的夜幕里。
可是,那样一个单薄而苍白的人,却用一副极尽讽刺的神色盯着魏罃。
他如此坦然地问他,他有何罪。
魏罃好久没有这样愤怒过,愤怒就像一只手,牢牢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你是在问寡人,你有何罪?”他问,声音中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危险。庞涓牵出一个冰冷的笑容,似乎感觉到了,却并不以为意。
庞涓说,“是。”
魏罃的声音陡然提高,“你杀了偃儿,杀了寡人唯一的弟弟!”
庞涓回敬道,“小公子布局害我师兄,又密谋篡夺君上之位,难道不该杀?”“不该!”魏罃的怒气一下子到达了顶点,声音随即又渐渐低下去,“纵是这样……纵是这样你也不该杀他……”
庞涓冷笑道,“君上亦有不忍之时吗?从为君上做事之日起,连同庞涓在内,君上从不曾对任何人放心过。小公子密谋大位,君上难道就不想杀他?”
“没错,连同你在内,我不曾对任何人放心。可是,即便我会怀疑偃儿,却从未想过要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