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齐王连说了两个好字,表情却依然八风不动,令缃也懒得费心思去猜他心里的小算盘,只是补充道,“在下此来,无非是为了陈明利害。若此时大动干戈,非但不利于两家修好,且于齐国国力,也必然大有损伤。岂不闻兵法有云,‘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方今春荒,百姓困苦,还望君上慎重考虑。”
齐王又沉吟一阵,却最终只是做出了一个送客的手势,“你先回驿馆歇息,寡人……会慎重考虑你的建议。”
令缃知道,事情进行到这里,就已经成功了八、九分。然而,他却并没将欣喜表露在脸上,只是挂着一贯的谦和笑意俯身行礼,“在下告退。”
离开的时候,令缃发觉一直站在窗边的邹忌也跟了上来。
“我送你。”他说。令缃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转身看着跟上来的人。“先生莫不是讨厌我?”邹忌又笑起来,让令缃惊讶于他敏锐的洞察力。
“岂敢。”他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任由那人在他身后跟着。还差几步就要走出大殿时,邹忌突然快走几步,贴在令缃身后,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轻轻开口,“这一回……邹忌要谢谢先生。”
令缃心里一惊,看到齐王仍在深深地思索当中,四下里也并没人注意到邹忌的小动作,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飞快地闪身出了大殿,令缃依旧没有停步,一直走到完全看不到人的地方,他才猛地停了下来。后面紧紧跟着的邹忌一时没注意,差点撞到令缃身上。好不容易刹住了脚步,他稍有些尴尬地看向令缃。
令缃小心地向四周看了看,没有发觉侍卫的踪迹,转头问邹忌,“什么意思?”邹忌不解,“什么什么意思?”
令缃压低声音,“为何要谢我?此次游说齐王,若在下侥幸成功,也有大半是先生的功劳。要言谢的话……也应是我谢先生才是。”
邹忌看着他,目光锐利得更像个善于算计的商人,而不是官员,“先生果然讨厌我。”他说,笑容里竟有几分自得。
“非也,还请先生不要多心。”令缃矢口否认。邹忌摇了摇头,也不去拆穿他,“总之要感谢先生就对了,请您也不要多心。”
说罢,他笑眯眯地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令缃只好顺遂着他向外走去。
他的确讨厌邹忌,这个男人太过难缠,说话做事滴水不透,让人不由产生一种毫无破绽的错觉。然而,不可否认的是,令缃每次同他交锋,竟都有种酣畅淋漓的感觉。从这个层面来说,他对邹忌的态度,或许也算不上是讨厌,只能说是棋逢对手。
邹忌这一送,竟然一直把他送到了街市之上。
“好了,先生自便吧。”邹忌说话的口气就好像面对的人是久别的老友一样,十分轻松,“也不一定要直接回驿馆嘛,齐国也是个有趣的地方,先生不妨到处转转。”
令缃转过头看着他,阳光下邹忌的容颜艳丽得耀眼,让他在心中暗叹不愧是以美貌出名的男人。
平心而论,他师弟也十分美貌,可庞涓貌美,更近于女子,邹忌却生得十分英气,且于这美貌之上还有一副假笑,就如同一张长在r_ou_里的面具一样,怎么也脱不下来。单是这个认知,就让令缃一阵阵地不舒服,他真想看看,到底要发生什么事,才能让他脱下那张仿佛亘古不变的面具。
还是师弟好。令缃心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奇怪的念头来。庞涓虽然脾气有些坏,可在他面前却始终是一副真性情。
要是有朝一日,庞涓的脸上也挂上邹氏的招牌假笑……
令缃奋力甩甩头,驱走自己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单是想到有这样的可能,他就觉得不寒而栗。
令缃走出了很远,回头一看,邹忌还站在原地,笑眯眯地向他挥手。令缃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着繁华的街市走出去。
不过,有一点邹忌并没有说错,齐国确实是个有趣的地方。齐都临淄,繁华程度较之安邑也不遑多让,只是当地人多c,ao齐国口音,让令缃听起来多少有些费劲,一时间他只好漫无目的地在街市上闲逛,想要带些手信回去给庞涓,可又不知该带些什么,更兼他今天是为觐见齐王,身上连半个铜钱都没带,于是只好作罢。
道旁有一个小酒馆倒是十分喧嚣,可这喧嚣落在令缃耳朵里,却是听不懂的更多一些。他轻轻叹了口气正欲走开,一个熟悉的口音却在这时闯入他的耳中,不仅是口音,听其音色也十分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一般。令缃隐约觉得这应该是自己认识的某个人,只是一时却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声音的主人显然不知“收敛”为何物,兀自说得畅快。令缃从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好感,不由停下脚步侧耳细听。
“我说你啊,难得出来一次还不一次性吃个够本?”说到这里话音停顿了一下,变得含糊起来。令缃嘴角止不住地向上扬起。
显然,声音的主人嘴里已经含上了什么东西,那人略略迟疑了一下,突兀地问,“你怕胖?”没有听到回复,令缃几乎可以想见对方无言以对的表情。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这一回是清楚的,嘴里的东西大概已经被解决掉了,“没事,你放开肚子尽管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