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部队整饬的差不多了,运兵火车明晚就能到达。
上海的战事持续了两个多月,几十个师投入进去,已经有坚持不住的迹象。江南平原一马平川,失去上海,沿江一路到湖南,都没有天险可守。
半个中国就要亡了。
重庆大后方的命令是杜旅撤往徐州,看来是打算舍弃淞沪了。
他军务缠身,一直忙到后半夜才安静下来,坐在行军床上他又后知后觉地想起了那句“大哥”。
合衣躺了几分钟,他一股脑的爬起来。
“还有脸叫大哥,我倒要看看他哪来的脸。”他突然就窝起一肚子的火,披上薄大氅出了卧室。
谁也没带,只叫了赵小虎开车,在后半夜锃亮的大月亮地里独行,没多久就到了医院。
值班护士没敢拦他,因为这医院里都是伤兵,天天有各级长官来来往往,她们都习惯了。
有赵小虎引路,他来到病房,一开门,杜云峰下意识的捂住了鼻子。
“什么味儿?”
赵小虎伸手摸到门口的灯绳,他低声说:“是他的腿。”
也只是在日光灯亮起的瞬间,贺驷皱了下眉头,不过他很快适应了光线。
他没睡,因为知道杜云峰会来。
当杜云峰冷笑着问他同样的问题的时候,他只是无害的一笑,说:“大哥,你一定回来的。”
他挣扎起身,然而未果,赵小虎看看杜云峰的脸色,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跑上前把贺驷扶成了半躺半坐。
杜云峰打量贺驷。
他知道贺驷情况不好,知道他会死,可是看着苍白如鬼,骨瘦如柴的这个人,完全无法与之前前那个j-i,ng壮的年轻人联系起来。
“赵班长,劳烦你把窗户开开。”
秋夜很凉,贺驷实在不适合着凉,不过他坚持要这样做,赵小虎也实在觉得这屋确实太难呆人,于是把窗户开了一条缝。
“再开大一些。”贺驷说。
贺驷向下探手,抓住被子,使劲拉扯,于是那条伤腿就露了出来。
“大哥,我不行了,这次是真的要死了。”他抬眼看杜云峰。
那条腿烂得五彩斑斓,腐r_ou_翻着,白脓流着,实在不像人腿。
屋里更臭了。
杜云峰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从兜里掏出烟点着了,慢慢吸了上一口,目光从腿上移,一直到贺驷的脸上。
“你早该死了,”他在烟雾后看着贺驷,目光沉稳,不带任何怜悯,“我不会给你找药的,死心吧。”
贺驷忽然就笑了,发自内心的,不带伤心神情。
“大哥,”他一口一口的叫着,仿佛二人之间没有过隔阂,还是青年时一起为匪的日子,他说:“大哥,到了今天,你还是不明白,我和你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杜云峰不接话,等他的下文。
是你叫我来听的,我不求你说。
“慕安在我身边,是你一手造成的,你很久都认识不到,你从不反思你做过的那些事,你真的不够了解慕安。”
“少放屁,”杜云峰打断他,“你乘人之危还有理了?”
“嘘!”贺驷比了个手势,“慕安在隔壁的病房,我有些话不想他听见。”
他虚弱地笑着说:“大哥,乘人之危,也要有危可乘啊!如果不是你朝他开枪,慕安那么死心眼的一个人,他怎么会放弃你呢?你太不了解他了。”
“你都不知道他多爱你,”贺驷自言自语,轻声地说着。“关外的时候,他以为你被日本人害了,他是存了同归于尽的心思要和日本人决一死战的,整整两吨的□□,屯在脚底下,他是要把自己炸粉身碎骨给你殉葬,这些事你不知道吧?”
杜云峰神色一动,手夹着烟停在半路。
贺驷没等他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是看到了你中弹的那块怀表,他才有勇气逃出关外的,死了那么多人,你以为他是想当什么民族英雄吗?呵呵,他是为了再见到你啊!”
杜云峰不动神色的听,不过烟灰落了一裤子都没觉察到,赵小虎觉得对话内容过于私人,早已经自觉自动门外站岗去了,杜云峰忘了找凳子坐,站在病房中央。
“我为什么那么喜欢慕安,大哥,这么情深义重的人,我贺驷也就只遇到了一个啊。”
“于是你就抢了?”杜云峰沉声说,虽是质问,却没有刚才那么浓重的挖苦之情了。
“是你不要他了,大哥!”贺驷眼神坦诚而无辜,“你已经有别人了啊!你那个副官活蹦乱跳的站在那,慕安死里逃生的等你那么久,等来的就是这个吗?”
杜云峰烦躁地抓了两把头发,头发太短,丝毫没能分担他的烦恼。
“如果你来找我说这个,那其实也没必要,”杜云峰焦躁地来回跨步,“我他妈的今天就不该来,听你和我讲清楚他爱你,他不爱我,这都是有道理的,是吗?”
他怒气冲冲的走进贺驷,弯腰脸对脸的问他:“是吗?好,你赢了,他爱你,你们都对!行了吗?”
虚弱的贺驷毫无退缩之意,他迎着杜云峰,字字有力地说道:“他爱我,他真的爱我!”
“他妈的!”杜云峰真想给贺驷一巴掌,把他给贱的,死到临头了还要来气他。